B市是一个海滨城市，到达目的地得坐上三四个小时的车程。
车厢里挺安静的，于是苏念念和季珞也相顾无言。
季珞教授拿着一本书，似乎是沉迷地看着。苏念念只带了笔记本，可她也不能拿着笔记本装作读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于是她就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季珞的目光集中在手里的书本上，可偶尔他也会用余光看看身边的女孩在干些什么。
只见苏念念先是往包里翻了翻，也不知是在翻些什么，而后莫名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季珞的嘴角微微弯了弯，然后继续把注意力放到书籍上。
沿途是飞速而过的各地风景，正直夏日，灿烂的阳光有几缕射在了女孩的脸上，挺翘的睫毛在眼窝处留下剪影——闭上眼睛的苏念念更能够看得出故友的轮廓。
季珞也慢慢合上了眼眸，记忆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夏日。
季珞是一条淡蓝色的人鱼，很明显的，他是白尾和蓝尾的孩子。
在海洋里，人鱼等级的划分是依靠鱼尾的颜色，玄色和赤色为贵，而蓝色和白色为劣。
年少的季珞心高气傲，他不明白为什么人鱼的地位仅仅依靠鱼尾的颜色来划分，直到——他目睹一条凶恶的鲨鱼吞吃了淡尾人鱼，而深尾人鱼则凭借保护色逃脱鲨口。
原来，是大自然淘汰了淡尾人鱼。
自此之后，少年季珞慢慢沉淀心性，在海洋这个残酷的竞技场里不断历练自己。
有一天，少年季珞遇到了一条小黑人鱼，他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正用强劲有力的鱼尾绞杀一条虎鲨。
海水被虎鲨的血液染成红色，小黑人鱼在混沌的红色当中若隐若现，显得神秘而强大。
不一会儿，数几尾黑色成年人鱼游了过来，他们围游在小黑人鱼的四周，尖利的人鱼鸣叫声响彻海域，似乎是在为小黑人鱼的猎杀成功而欢呼。
少年季珞偷偷地窥视着这群黑色人鱼，莫名的羡慕之情涌上了心头。
人鱼本是群居的种族，因为种族的力量能够更大程度地保障生存——黑色人鱼是聚族而居，可白色人鱼却不是这般。
在海洋里，白色并不能够成为生物的保护色，如果白尾人鱼群居行动，则更容易成为捕食者的狩猎对象。
季珞的父母也在他能够独自捕猎之后就离开了他，因此白尾人鱼注定是孤独的。
看着小黑人鱼被一尾尾人鱼簇拥着的模样，少年季珞不禁顾影自怜，一滴滴伤心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海水当中。
少年季珞敛了敛情绪，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阴沉的海洋里。
这片海域似乎是黑尾人鱼的领地，常常出没肉质鲜美的鱼。年少的季珞不懂鱼情世故，还窃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片风水宝地。
渐渐的，黑尾族群似乎发现了自己的领地出现了一个小偷，于是，在季珞高兴地捕食一只大肥鱼的时候，一群黑尾来势汹汹地将它包围。
海洋里才不管什么谈判或者周旋，往往都是找准时机就开打。所以在季珞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群黑尾人鱼就已经把季珞打得遍体鳞伤。
少年季珞被打疼了，不顾一切地甩动鱼尾试图逃跑。他最终在小黑尾人鱼的故意放水下逃走。
季珞暂时找了一片软塌塌的海草地，小心翼翼地把鳞片剥落的鱼尾摊在海草上。
血液的味道引来了一些好奇的小鱼，少年季珞龇牙咧嘴地把它们吓跑。
先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会，然后再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季珞如此想着，疲惫万分地慢慢阖上双眼。
突然，敏锐的小白人鱼感受到海水被搅动的声音，他猛得一跃而起，也不去管由此牵动的伤口有多么疼痛难耐。
环顾四周，只见一条黑尾人鱼缓缓地从漆黑的海水中隐现。
原来是那条小黑人鱼。
小黑人鱼并没有发起进攻，因此季珞也按兵不动。
“你好弱。”对面的那条黑鱼突兀地说。
“要你管！”少年季珞已经做好了一战到底的准备。
看到小白鱼龇牙咧嘴吓唬人的模样，小黑人鱼说道：“不和你打，显得我欺负鱼似的。”然后他便又迅速隐入到了漆黑的海水中。
少年季珞松了一口气，想着：要是真的打起来，自己大概会被这条强悍的黑鱼一尾巴掀进海底。
不过，来日方长。
等少年季珞养好了伤，他就每天偷偷甩着尾巴跟在小黑鱼身后，躲在石头后面认真地偷学小黑鱼捕食的技巧，怎么甩尾，怎么下嘴撕咬，少年季珞都细细地记在了鱼脑袋里。
鱼尾的力量不够强大，那么就日复一日地用鱼尾绞大石；牙齿不够锋利，那么就用蚌壳里的珍珠来磨牙。
渐渐得，少年季珞懂得了一个鱼生哲理——不是白尾弱，只怕有心人。
不断成长的少年季珞有时候也会趁着小黑人鱼猎杀完食物之后，就迅速地游上前把他的猎物一嘴巴叼走，然后再迅速地甩黑鱼一嘴巴鱼尾。
每次小黑鱼都是气急败坏地发出尖鸣，然后跨越几片海域追捕季珞。两条少年人鱼在你追我赶之间莫名地就产生了友谊。
往后漫长的岁月，当初那两条稚嫩的人鱼也渐渐地抽长了尾巴。
小黑人鱼完美地成长为了黑尾族群的领导者。而季珞也把这片海域当做了常驻捕食地，黑鱼族群也因着这条小白鱼和自家族长有些交情，因此对他的出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刚结束了合作捕猎的季珞和小黑人鱼略显疲惫地躺在软软的海草上。
“你就在这安稳地找个洞穴住下吧，别总是去别的海域偷鱼吃，前几天隔壁的红尾族群说他们海域似乎出现了小偷鱼，说的就是你吧。”小黑人鱼说。
小偷鱼?我?好吧，大概是我。
季珞有些心虚地说道：“红尾人鱼好小气。”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气势昂扬地继续说：“我可不是在你们黑尾人鱼的领地里吃白食的鱼，总有一天我要带领白尾人鱼开拓自己的领地，不！我要成为整个种族的领导者！”
“行，看在黑尾人鱼收留了未来人鱼王的份上，给我封个将军不过分吧?”看着季珞充满少年气的样子，小黑鱼不禁调侃着说。
可两人都未曾想到，少年时他们嬉笑间的话语竟一语成谶。
不断磨砺的季珞变得愈来愈强悍，并且勇气十足地挑战了人鱼的克星——鳄鲨。
据当时在场的一众小鱼小虾说——那是一场旷世之战，是人鱼战胜更高一级食物链生物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战争。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人鱼界都知道了种族里出了这么一条白尾人鱼。
于是，具有传奇色彩的季珞渐渐地拥有了一众白尾跟随者。他们像族群的英雄一般，帮助落难的人鱼逃脱鲨口。
淡尾人鱼极易成为捕食者的目标，于是，今天又是英雄季珞鱼生当中路见不平，甩尾相助的一天。
可今日的对手是一条虎鲨，此生物强悍无比，待成功猎杀它之后，季珞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
疲惫的季珞飘飘荡荡的，不知不觉就被海水带到了近海。
近海能够接触更多的阳光，因此海水是漂亮的浅蓝色。但是近海又是危险的，因为陆地上是两脚生物的领地。
怕什么，要是不识趣的两脚生物来招惹自己，那就一尾巴把他掀到太平洋，如是想着，季珞便心安理得地在近海睡起觉来。
噗通，噗通，噗通。
石头落入水中的噗通声把季珞吵醒了。有些起床气的季珞猛得把头露出水面，恰好与对面那个雌性两脚兽面面相对。
对面的女孩似乎是被吓到了，她忙不迭地转头就跑。季珞也赶紧躲到了海水里。
人鱼的寿命亘古绵长，因此季珞与人类的偶然相遇于他而言本该只是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女孩却成了季珞记忆中无法抹去的最珍贵的存在。
这是海水第二次将疲于游动的季珞带到这一片浅海海域。十分意外的，季珞又遇见了那个人类女孩。
出于好奇心的趋势，这一次，季珞偷偷地躲在礁石后面观察人类女孩。
只见那个人类有着一张在鱼的审美当中都能算得上惊艳的脸庞，白皙的皮肤，海藻般的黑发，红润的嘴唇。可唯独那双眼睛只是呆呆地望向海面，波澜不惊当中透着灰败。
她像是在思考，在悲伤，或者是在等待。
季珞沉默地偷看了一会，然后没入海中，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可能是春天到了，人鱼也到了繁衍生息的季节，季珞发现最近的自己十分烦躁，平时毫无杂念的脑海中莫名地会出现那个人类女孩的剪影。
季珞的黑尾朋友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异常，语气悠悠地问:“你不会是发情了吧?”
季珞懒得理他，又躺尸似的在海里飘着。季珞希望海水能像平日里那般把他带到那处浅海，可偏偏今日的海水不能如他所愿。
于是，“思春”的季珞只好凭借隐约的记忆游向浅海。
季珞悄悄地探出头，果然又发现那个人类女孩坐在沙滩上。过了一会儿，有一个成年男子走了过来，女孩便表情恹恹，似乎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海岸。
她不会是在等我吧?不然，该怎么解释一个人类女孩总是坐在海滩边看海呢?
这个想法在季珞的脑海中萌芽之后，季珞便觉得这个解释愈来愈合理，季珞幻想的场景是：人类女孩偶然遇到人鱼，匆匆一别后，便对人鱼愈发好奇，于是整日介地在海边等待，期冀再一次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