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心咒

“唱戏的鱼头妖怪?”

周老爷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黑,表情一言难尽。

井中妖物,吓人。

井中爬出来的鱼妖,吓人。

可是唱戏的鱼头妖怪,却显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滑稽来。

“那其余两桩怪事,该作何解啊?”周老爷哑声问道。

从周府出来,几人一合计,昨夜逍遥门三人中招昏睡,进入梦境之中。

周老爷被施了瞌睡咒,提前睡过去,一夜无梦。

至于纪川,谢珣死时他已结婴,又因为突破元婴境时坎坷颇多,元婴期修炼便会相应地快上不少。如今三年过去,说不定已至分神境界了。

自然不被鱼怪影响。

不过方奕然问起,纪川只说道门有清心功法,他修炼多年,这才未被幻梦所迷。

谢珣坐在离纪川最远的位子上,听苏雪柳和方奕然说话。

昨夜三人一同入梦,但他们俩一到山林间,便丢了鱼怪的踪影。

井里有东西,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

但一个能拉人入幻境的鱼怪,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城中人一夜之间便对周老爷避如蛇蝎,也不能解释水中的人指甲。

“指甲常作咒诅之物。”方奕然正襟危坐,神情诚恳,“周老爷,是不是有人施咒害您?”

苏雪柳夹着一只糯米烧卖,点头附和:“城中人的态度就是咒诅的结果,指甲倒更像是警告。只不过,周老爷和家人都安全无虞,施咒人的目的,更像是想把周老爷赶出城。”

小师妹说到一半便止了话头。

逍遥门三人此行,是为周老爷驱邪除妖。

若周老爷最后灰溜溜搬出南坪城,不仅他们收不到佣金,逍遥门的名声也要受到重创。

“要害我的,不是人!”周老爷大叫一声,意识到失态才勉强放缓了调门,解释道,“我在南坪城打拼半生,不仅宅子,还有了几十亩茶田——而且,南坪的风水旺我,否则我的生意也没有这样好了。我不能走。死也不能!”

眼见周老爷越说越激动,方奕然忙道:“员外莫急。这样,我们先回去,将那鱼怪解决,指甲之事再从长计议。您看如何?”

周老爷叹口气:“麻烦各位仙长。”

几人吃完早茶,走出酒楼。

谢珣缀在最后,拉住苏雪柳,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一会儿我去找白姑娘。谁若问起,你不要说,就说我去逛香料铺子了。”

几日下来,谢珣着意观察,发现大师兄方奕然虽为人君子,却远没有小师妹聪明。

若同大师兄商量,不出一炷香功夫,他去找白姑娘的事就会被周老爷知晓。

果然,苏雪柳做出了然的表情:“你也觉得周老爷有事瞒着我们,对吧。”

谢珣“嗯”了一声,又叮嘱道:“一会儿你们若要对付鱼怪,记得请子虚道人相助。”

虽不知纪川为何来此,但此番他的出现,倒给谢珣省下不少麻烦。

至少有纪川在,他不用担心这两个逍遥门弟子的安危。

“我知道了。”苏雪柳点点头,“不过九师兄,你知道白姑娘住哪儿么?”

“清水巷。昨日傍晚,周老爷提过。”正走过一个巷口,谢珣留下这句话,不着痕迹地拐进了无人的暗巷中。

苏雪柳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小声嘟囔道:“周老爷随口一提他就记住了。平时怎么不见九师兄这么聪明?”

*

暗巷中。

谢珣并未立刻找寻清水巷,而是站在暗巷中施法。

一簇小小的火焰从他指尖晃晃悠悠升起。

成功了。

结印法术,需以灵脉沟通天地。他生前灵脉毁损,虽以鬼刀入道,飞天遁地,杀人如麻,却无法施展任何咒术,连最基本的清洁术都施展不出。

而原主虽然修为平平,却具有完整的灵脉。

他循着原主记忆,很快使出了引火术。

接下来,只要将引火术施加在那本可恶的《禁断恋情》上,他就再无后顾之忧。

谢珣从袖袋中掏出话本子。

蓝色封面上很快燃起火光。可是刚过一息,火光倏然而灭,谢珣以为是自己技艺生疏,正要重新施法,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顾兄?”

是纪川。

“顾兄是在烧书么?”纪川问。

谢珣点点头,颇为艰难地从原主记忆里搜刮出一句体面回答:“子虚道长,见笑。”

纪川神情严肃:“这书烧不得。”

俊美青年眉头微微蹙起,任谁看见你,都会立刻相信他说的话非常重要。

谢珣不知如何回应,一时间神情空白。

他左手举着那本标题骇人的话本子,右手还捏着半个引火术的咒诀,半晌才挤出一个“啊?”来。

又任由纪川把自己拉出巷子,进了间茶楼,在雅间坐定。

“顾兄见谅。巷中实在不便谈话。”纪川朝他拱了拱手,又低声道,“周老爷的事,或许,我们还可从南坪城入手。”

“子虚兄所言甚是。”谢珣颔首,顺着纪川的话头,将话题从烧书上引开,“城中人一夜之间对周老爷态度陡转,显然有些蹊跷。”

“所以这书烧不得。我听方公子提起,此书是顾兄在南坪城中所得。也许是个突破口。”

纪川的表情实在太过严肃认真,谢珣居然生出三分认同。

二人并排而坐,面前桌上摊开一本书册。

此情此景,桌上摆的该是本《六派剑术源流》或者《上古神兵考》。

然而实际上,他们共阅的是曾风靡南坪城评书茶馆、看名字就知道很不正经的《恨海情天:须弥山顶不为人知的禁断恋情》。

谢珣竟一时不能反应过来,明明自己烧书就是为了阻止纪川看到这话本的内容,可为什么现在他坐在纪川旁边和他一起看。

开头倒还好。

大抵不过是描述他如何恶毒,将纪川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向来声名狼藉,编排他虐待徒弟实在正常。

《恨海情天》薄薄一册,在说书人那里可以讲上十天半月,看起来却很快。

两人看了一炷香时间,情节已经推进到纪川突破元婴境界,准备复仇。

既然复仇,自然要将他这个罪魁祸首送上西天。

或许白姑娘记错了,主角是纪川和旁人。

谢珣暗自心说。

然而,纪川翻过下一页,谢珣心态轻松地一瞥,却直接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话本里,纪川出关后,没杀他,而是将他囚禁起来。

接下来是一大段不堪入目的描写。

谢珣大受震撼。

“顾兄?”纪川唤他,“这话本着实粗陋,但却有可能藏着某些线索。”

谢珣转念一想,也对。

白姑娘替周老爷占卜过,也知道他们受周老爷之托,解决怪事。

或许她真将什么关窍藏在了书里。

谢珣睁开眼睛,见纪川神情自若,略略定下心来。

该是他想错了。纪川并非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并不将这些编排自己的腌臜东西放在心上,只想找出些线索。

定是如此。

二人又看了小半个时辰,将这本书翻完了。

对于谢珣来说,这是非常漫长的小半个时辰。

他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一些谐音或藏头的谜底,可是左看右看,只看出两个字:露骨,横看竖看,也只看出两个字:下流。

纪川合上书页:“顾兄。”

谢珣闻声,扭头看他,才发觉他们坐得很近。

似乎有些太近了。

“顾兄,你还好么?想不到此书实在粗劣,污人耳目。道门有清心法诀,不如我为顾兄施一道清心咒,如何?”

谢珣面色无虞,道:“不必。”

情节再如何也不过只是情节。初看虽觉得实难接受,但倒也无须放在心上,更不必因此扰乱心神。

“目视五色,便容易心生邪魔。顾兄心智坚决,暂不被其所扰,然而长久来看,还是施用清心咒为宜。”纪川道,“而且……你的脸,有些发烫。”

“有么?”谢珣跪坐着,伸出一只手来触摸侧颊,“是光太烈。”

光自窗格投进,恰恰全洒在他身上。

纪川则在暗处,劝哄道:“不消什么时辰。何况,井中怪物以幻境入人梦中,清心咒也有益于抵御此种幻术。”

话已至此,不必再推脱。

纪川对边远门派的无名修士也如此周全,也算难得。

“既然如此,有劳子虚兄。”

谢珣保持体面,略一颔首。

“闭眼。”

纪川伸手覆住他额头。

“大道无形,而生天地。大道无情,而运日月。冰寒万古,本无有相。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是故无情无念,无念无明。无明亦无无明。……六识尽忘,五蕴皆空。”

一道清心咒念完,谢珣皱了皱眉,准备睁开眼。

这短短的咒文他实在听过太多回了,一千遍一万遍,以至于再听见时,鼻端仍能隐约闻见哀牢山连绵雨水中生涩的腥味,以及淤泥填满气道时,其中渗透的妖兽之血的铁锈气息。

“再有一遍。”

纪川遮住了他的眼睛。

于是本来闭眼时视野中泛出金红晕轮的黑暗,因为手掌的遮盖,变得纯然而深长。

面前之人实在太过熟悉。

以至于叫人提不起戒心。

光线打透窗格上白棉纸,斜切过这间斗室。

矮几上所放着的《恨海情天》已经阖上,封底朝上,歪斜地搁着。

矮几之前,两人相对而坐,在蒲垫上呈现跪坐姿态。光影二分,谢珣整个人浸在炙热发白的浅金晕光里,两眼却被一横手掌盖住,使得原本光亮圆满的人物肖像,浮现出一丝危险的裂痕——这代表着他同时也置身于深深的黑暗之中。

另一边,阴翳里,纪川望着对面那人,双瞳渐渐亮起。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

“清、心、咒。”

一道尖刻男声响在纪川脑海之中。

“怎么,念完一遍,还没起效?”

纪川并不为其所动,一遍继续念诵清心法诀,一边在脑海中答:

“又是你。”

清心咒咒文,参考《清净咒》《清心决》《心经》等。

第7章 清心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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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徒以为我死遁了
连载中又见三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