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揭帘望月(一)

那夜的拥抱与哭号像一场梦,哭到最后他又睡去了,梦醒来还在床上,手上没什么伤口,道长也恢复了冷淡。元裔面对道长还是会紧张,但没再怕得提心吊胆了。

道长会做他的师父。

师父、师父,师者如父,不同于师傅。寻常人家孩子拜师父有套隆重的礼事。拜师前,需父母向师父递交拜师贴,双方同意后择吉日行拜师礼。若有师承,需堂屋设祖师画像碑位,设宴席,请证人,一般为师门高辈份师长。

礼中,师者需向祖师献香,三叩三拜,讲述门内行业传承,一一介绍来宾辈份名号。徒行跪拜,言誓词,再向师父师娘敬茶。之后师父赠与徒弟信物,简谈叮咛鼓励,师徒共拜祖师,由尊者宣读门规戒律,赐徒辈份名号,写入谱碟,至此礼毕。

元裔从前没想过拜师,那离他的生活太遥远,他只跟着爷爷学就够了。是以也不曾了解过拜师的礼节,只知道应该向师父送些赠礼,叫什么“束脩”?

可他一无所有,连个铜子儿的见面礼都掏不出。

师父待他那么好,元裔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寒酸可怜,就找来了鬼道童商量。左右这院里就他们三个。

“先生喜欢什么?读书写字是先生最常做的,却不见得喜欢。先生似乎以经文为咒一直镇压着什么东西,常会托我买些符契朱砂。有时上山看看风水,顺便采些药回来炼丹。修行之人寡欲,我没见过先生对什么抱有别样的兴趣。”

鬼道童在院中铺开麻布,将药篓鲜嫩的草株花蕾捡开晾晒,元裔见了便学着帮忙。

“生活方面呢?我是指吃食,师父喜欢什么口味?这两日天天喝些白粥,就算是修行也不至于这么寡淡吧。”元裔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粥食吃下去没半个时辰就又饿了,肚子总是咕咕叫,一日恨不能吃上八顿,闹得他好不尴尬。

鬼道童笑笑:“你既已来了两日,怎还未发现先生从不进食?你肠胃虚损,白粥是先生叫你喝的,少食多餐,这是养生之道,你不用害羞。且这院中只有些稻米,没有其它食材。”

元裔嗅出些故事的味道:“只有稻米,有什么说法吗?”

道童手上动作顿了顿,狡黠一笑:“是我藏的呀。”而后娓娓道来。

“我已记不得生前之事,先生也不与我多讲。我原是只失智的饿死鬼,刚有意识时总是偷吃先生的药草。后来先生助我修养,我才变成今天的样子。我第一次开口叫他先生,先生正下山路过片金灿灿的麦田,沉甸甸的穗子压弯麦秆。先生停下望了很久,说,那年你就在这附近,抱着一袋散了的空谷壳,是深秋。我与你取名‘秋岁’,如何?”

元裔正出神地听着,至此道童却突然停住,转了话题。

“金色。对,我忽然想起来,先生喜欢金色。确切地说,是金黄的暖光,先生喜欢晒太阳。”

元裔轻轻“啊”了一声。

“后院有张躺椅,先生有时倦了,就会躺上去小憩,可先生看上去并不开心。”

秋岁看起来也不开心了。

“先生是什么人,我也想知道啊。”

元裔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这话他听得也有些难过。他与道长相识不久,一直都崩溃在自己的情绪里,倒从未关注过道长的状态。

印象里,道长总是冷冰冰的,强大,威严,令他怕得不敢靠近。可今日听秋岁的话,道长好像温柔得不可思议,还藏着孤独的秘密。他想起道长那声疲惫低哑的“出去”,心里也绵密地痛起来。

二人都不再说话,静默地捡着药草,跟着呼吸的节奏,朝阳慢慢爬上梢头。

金色,暖光,属阳。元裔指尖捏着花苞,忽然有了想法。

这院落景色虽美,却除去青竹便是老松,未免太过阴寒冷清,也没什么花朵,何不移植些开花的阳木种上?一岁一轮,树长了多大,他就做了师父几年徒弟,花开得多盛,香有多浓,他与师父的情谊便有多深。桃树就是不错的选择。四月天的山上,也快要迎来桃花花期,到时花瓣满天,不知能否让师父悦心地笑笑?

元裔将想法讲给秋岁,秋岁也欣喜地赞他聪明,两位少年一拍即合。秋岁道他知道有片山头长有桃树,他们去取棵树苗回来栽上,入了秋说不定还能吃上桃果!

说罢便要行动。所谓出必告,反必面,元裔偷偷摸到道长门前,透过门缝偷偷看去,道长正站立桌前写字,长长的卷轴垂落至地,阳光照亮漆黑的墨迹,再向上,为道长镶了道灿灿的金边,连睫毛都泛着暖色,仿佛道长身上散发着的神圣的光晕。

元裔的心跳开始加速,噗通噗通,他晕乎乎地想起一片金色的海浪,道长从天门向他走来,元裔迷迷糊糊想着,原来从那时起,师父便成了他的神明了……

一笔勾提,素初站直身体,向门口望去。

“何事?进。”

秋岁给元裔比了个加油你一定可以的手势,不给元裔犹豫的机会,一把把元裔推进门去。

元裔在内心哀嚎一声,想秋岁一定在报复他按着他手的那一通连珠炮,这一把推得力气好大,他差点被门槛绊倒又跪到地上!

不知道师父不让他跪吗!真是的!

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地走上去,行了标准的一拱手礼。

元裔道:“师父,弟子请求下山一趟,与秋岁一起,为师父准备拜师见面礼。”

素初道:“不必重此虚礼。你的腿还可以吗?”

元裔心里炸开了花一样,师父果然好温柔,好关心他!

“没问题的师父!我可以跑上十里八荒,适量运动才能恢复得更快!”

素初点点头道:“过来我看看。”

元裔走上去,主动挽起裤腿。那日针灸调了全身经络,放了淤血,后又敷了草药,他又年轻,恢复得快,此刻已只留些浅淡的青紫,几乎不再有明显的痛觉。

素初摸了摸骨,确定膝盖没有损伤,才替他放下裤腿:“注意安全,早些回来。今晚睡你自己的房间,我叫秋岁帮你备好了衣物。”

听闻自己还有单独的房间,元裔更是激动不已。他曾经一直梦想着有一方属于自己的稳定的天地,好藏些他珍爱不舍的东西。可惜从前四处奔逃一切行礼从简,太多的东西喜欢过,没留下多久就落在某个他也记不清的避难所。虽然爷爷有银子给他买更多新奇有趣的东西,他还是觉得遗憾。元裔其实是非常恋旧的人。

想到爷爷,元裔心里炸开的花又慢慢谢下去。待他拜了师,从师父这学些硬本事,定要去寻爷爷的死因,多大危险他都不怕,多大困难他都要克服。

元裔双手交握胸前,眼睛亮晶晶地望向道长,鞠了深深一躬。

“多谢师父!”

两个少年推推搡搡地跑出院落,叽叽喳喳的叫声像春天的鸟儿,带着风的,吹过素初心间,无波古井也荡漾起浅浅的涟漪。

秋岁那孩子跟了他数年,鬼躯也已不怕日晒,只是偶尔还会有灵智残缺的呆滞相。这一世若修得圆满,下辈子也可投个好胎,不必再因饥荒曝尸荒野,遭鸦鹊啃噬而不可超生。

至于元裔。

只要能一生平安顺遂便够了。

平安顺遂。平安顺遂。

岁岁平安,万事……顺遂。

再有两日许洞瑛便到了,届时便可拿到过往数年山南海北各地的灵脉异动记录,也可拿到官府积压的疑难旧案,以及携异物从他手中逃去那人曾经的活动轨迹,还有据他提供的信息而关注到那人的疑似出没的区域。

是他曾经大意了,以为只要守好龙脉之源便可安定天下,殊不知**也可翻天覆地。

**啊。如果可以,真不想再碰它半点相关。可若灾祸不平,乱世又有几人能安?

以及他的身体。记忆。他究竟为何会亲手杀死元尚,元尚又让他忘记了什么。

为何世上会有器物令他完全无法防御,只是触及就能侵蚀毁伤他的身体,无法自愈,而只能以金咒缓解。

金咒的道令又将指向何方。

他还要在世间蹉跎多久。

……不能再想下去。

素初卷起卷轴向陈志宏闭关的方向走去。

元裔和秋岁到了地方才发现他们忘了带工具。

秋岁问:“怎么办。用手刨吗?”

元裔叫道:“你看我干什么!我那是给爷爷垒坟,不是饿得吃土!”

秋岁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拾了根树枝当铲开始挖土。

“就快了,你要把我的米仓吃空了。何不现在带点回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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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妈妈带娃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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