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捡来的哥哥

经过一片野花丛时,迩安放慢了脚步。依稀记得,她当时就是在这儿捡到时玖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些小花竟然还在。

那一年是星降十二年,辰国与南樾正在打仗,时玖作为辰国的皇子被派来前线战场,却遭自己人暗算受了重伤,浑身是血倒在寒祁山脚下。

那时正是深春好风光,寒箫贪玩,带着比自己小一岁的堂妹偷偷溜下了山。

“阿烟,你快点啊!”寒箫蹦跶的跑在前面,寒烟跟个小大人似的在背后叮嘱:“你慢点……说好了,我们只在山脚附近玩玩。如今战事紧张,寒祁山离南关近,跑远了会有危险。”

“知道啦!”寒箫高喊着,已然跑远。

路边的野花丛里有蝴蝶飞起来,寒箫眼睛一亮,慢慢放轻脚步,蹲下身扑起蝶来。突然,她被什么东西绊倒在草丛里,惊得蝴蝶们全飞走了。

她捂着屁股,摇头晃脑坐起身来,待看清绊倒她的是什么东西,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掉头就跑,却因手脚发软再次摔在了地上。

寒烟在不远处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别过来!”寒箫咽着口水,嘴里念念有词:没事的没事的,这里挨着南关,有死人再正常不过了,寒箫,亏你从小就在修行,这有什么好怕的……

脚下那个糊了一脸血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冷冷盯着眼前的女孩。

寒箫呼吸一窒,差点晕过去。

这时寒烟也走了过来,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血人,她只是皱了皱眉:“走吧。”

“可……可是,他还活着……”

“少惹闲事。”寒烟的神色十分淡漠,全然没有一个孩童该有的天真。

许是对方镇定的模样给了寒箫一些安抚的意味,她冷静下来,觉得对方说得也有道理。

毕竟她俩都是小孩子,遇到危险自保都难,更何况是救人呢。

于是她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拉过寒烟的手:“那我们快走吧。”

然而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又回头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对上少年阴鸷的眸子,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寒烟察觉到她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了?”

寒箫咬着唇纠结了一下,道:“你等一下。”

她说着,又倒回去,盯着地上那人看了一会儿。那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身上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还在不要钱似的往外淌。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世间最纯澈干净的黑曜石,此刻少年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眼看着就要失去意识,即便如此,他也始终没有开口向她们求助。

寒箫突然伸出手去碰他。那人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瞳骤然缩紧,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在戒备所有靠近他的生物。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寒箫柔声安慰道。小女孩稚嫩柔软的声线让对方放松了些,但依旧死死盯着她的动作。

望着少年冷冽的双眼,寒箫心底一颤,越发觉得这双眼睛熟悉。她拉起衣袖将少年脸上的污血擦去,露出他清秀白皙的容貌。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寒箫不禁喃喃道:“哥哥……”

少年眼中划过一抹诧异。

她却不再说话,反而撕下身上的衣服,开始替他包扎起来。

寒烟虽然不知道寒箫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又要救他了,但她无所谓,从袖中掏出一瓶药粉递过去:“先止血吧。”

寒箫有些惊喜:“你居然还随身带着止血散?太好了。”

时玖的伤太吓人了,若是不及时止血,恐怕他很难撑过去。

寒箫认识时玖,但时玖应该不认得她了。

寒箫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小秘密——她从一出生起便能记事了。

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的娘亲。那时她们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大雪在空中肆意翻飞,她看不清娘亲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她的身体冰凉得吓人。

后来娘亲抱着襁褓中的她偷偷潜入辰国皇宫,见了辰国的贵妃江姝,她这才知道娘亲的身份。

娘亲名叫江姒,是江姝同父异母的庶姐,两人曾经都是丹国的公主,后来又一起和亲嫁给了辰皇。

娘亲不喜欢宫里的生活,便从宫里逃了出去,而她,多半是娘亲与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后来娘亲感应到自己时日无多,在这世上又没了其他什么亲人,思来想去,只能将尚在襁褓中的她托付给自己的妹妹江姝。

寒箫便是在那个时候见到时玖的。

他那时明明还是个小娃娃,算算年龄应该也才六岁,思路却和大人一样清晰。他说:“母妃,皇后一直盯着我们,这个孩子不能留在宫里。”

江姝静静望着江姒离开的方向,不动声色问道:“那阿玖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孩子呢?”

“这要看母妃的态度。”

“怎么说?”

“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天还没亮,杀了她,将尸体处理了,今夜之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寒箫那个时候太小,还不明白生死之惧,只知道这个哥哥想害她,于是气呼呼的挥舞着拳头,警告性的瞪着他。

时玖看见她这个样子,眸光动了动,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拳头,轻轻晃了晃。

江姝低垂下眼帘,没有同意他的这个计划,但也没有否认。

时玖看不见她眼中神色,可躺在江姝怀里的寒箫却看到了,她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厌恶。

江姝厌恶时玖。

也是,无论哪个小孩说出这样残忍冷血的话,都不会被人喜欢的吧。只是江姝作为时玖的亲生母亲,虽然厌恶这样的话语,却也没有加以干涉制止,而是默认了他的那个想法。

寒箫看着江姝的表情,心想:她不会真的要把我杀了吧?她刚刚在娘亲面前明明答应得好好的!

小婴儿在贵妇怀中扭来扭去,却听小少年话音一转,“不过看母妃与姒娘娘情意深厚,心中定是不愿杀死她唯一的孩子。”他嗓音依旧清冷,却比方才多了一丝温度,“不如寻个可信之人,将她送出宫去,替她找个好人家养着吧。”

江姝目光一动,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那……阿玖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记得寒远师伯的夫人故去之前,并未给他留下一儿半女。他不是声称此生都不会续弦吗?不如母妃将这个孩子送给他,倒能圆他享天伦之乐的愿望。”

就这样,寒箫被辗转送到了寒远手上。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并非寒远亲生,所以即使这些年爹爹对她宠爱有加,从未亏欠,但她还是想与自己真正的亲人接触接触,哪怕这个亲人曾经对她动过杀心。

罢了,就当他那时童言无忌吧,无论怎么说,她还是要感谢当年时玖对江姝的那个提议,让她遇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寒箫将时玖带回寒祁阁,悉心照料他的伤,盼望着这个哥哥醒来之后与她上演一番兄友妹恭的佳话,也叫阁里那些喜欢跟她炫耀哥哥的小屁孩们看看,她也是有哥哥的人了。

可惜那时的寒箫还不知道,她捡回来的是个多么冷血无情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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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音绕迩
连载中鬼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