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一晃，林继回过神来。
想到此前的红衣小童所说，这里居然是谢云崖的洞府所在。
本来被那位赵师祖点中时，林继只觉一股寒意直从脚底凉到心头，是因为会靠近上辈子的死仇吗？
可谢云崖本人在时，自己纵是惧恨交加，倒也没有那种毛骨悚然之感……一时间，他百思不得其解，便暂且不去多想，既来之则安之，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
他看向腰间新得的储物袋，月白底色，上绣一轮圆月。里面有一套翠微色的弟子服，一个竹叶状的飞行法器，百来块下品灵石，一枚镌刻着林继二字的飞月令。
他将神识没入飞月令，果然内有乾坤，具体分为四大部分。
第一部分详细介绍了悬月山的宗门历史、门内各峰构成、门规禁令等宗门事务。
悬月山以月相对应分为五大峰，即新月峰、峨眉峰、上弦峰、望月峰、下弦峰，令设一座主峰专职统管五大峰杂务，为各峰服务，之前的玉石广场所在就是主峰。
密密麻麻数万字，林继只略看了大概。翻到门规禁令处，列有八十八条禁令，违禁者的相应惩罚……凡逐出宗门者，必由主峰执法堂施以金木水火土五刑拷问，十恶不赦者再废除灵根，方得出山……
林继乍舌，这玄门正统的惩戒手段竟也如此毒辣。
第二部分是悬月山的基础功法篇。一部《引月周天功》及配套剑法、一本《炼丹秘诀》，一本《阵法速成》。
想来俱是打发外门弟子的入门功法，他从系统那儿得了本号称玄之又玄、妙不可言、集百家之长的上品功法集册《极上抄》，两年来确实受益匪浅，便也略过。
第三部分是与各峰执事联络的关口。
第四部分吸引了他的目光，有个响亮而意外的标题：悬月山快报。
快报上的内容竟是实时变动的，一行一行黑灰色小字不断浮现又暗淡下去。
唯有一行笔走龙蛇的古朴隶书极其醒目地岿然不动：
“悬月山三绝：峰巅月、月氏箫、谢云崖”
林继可算对这个六大宗“最雅”的悬月山雅在何处有了认知……
他略感无语地接着看，跃动的小字大都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今日主峰广场得见谢云崖的场景，诗词歌赋俱全，极尽溢美之词。
忽而一行与众不同的金色小字跃出：“谢云崖作为悬月山近千年来第一位百岁元婴，不知当世哪位女修可为佳配？”
不停浮动的小字似乎顿了一秒，便立即疯狂涌动起来。
“云崖师叔乃飞升之才，一心向道，岂会流连红尘俗世！”
“这位金色前辈休要开此玩笑，不知诸位可还记得几十年前的冠礼之乱。”
“在下认为拂雪山庄的雪空青前辈修为精深，剑术出神入化，更有天人之姿，乃北域第一美人，且早年间与云崖师叔有过月下论剑之美谈，或许……”
“无涯门的颜凤儿仙子还是南域第一美人呢！且是月太上长老义子之女，与云崖师叔年少相识，岂不更适宜？”
林继立刻被这一南一北的“第一美人”吸引了全部注意，醍醐灌顶！九州修真界被世人分为南北二界，那这第一美人定在这二人之间了！
他立即琢磨起如何使用悬月山快报，须臾，代表他的一行小黑字挤在密密麻麻的字海中：“但不知这二位谁可当得修真界第一美人？”
满怀期待又惴惴不安地等待了片刻，悬月山快报却再没浮起只言片语，先前的字海也逐渐散去。
林继眉头微蹙，又没入神识问了一遍，这次他的小字也没浮出，再一细看，仅剩的那行醒目隶书下多了一行笔触相同的赤色小字：
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晚课已到，诸君共勉。
被吊的七上八下的林继：……
握在手中的飞月令忽然微微颤动着发出莹莹蓝光，林继只好收起心思，依着此前外门执事所教，松开飞月令。
这玉牌灵宠一般绕着他的手飞了一圈，便要朝屋外飞去，这是要给他引路去往此处的晚课间。林继赶忙将弟子服换好，追了上去。
他一个洒扫弟子的住所不止雅静，也不偏僻，跟着飞月令顺着林间山泉没走多远，就到了此前在观景台处看到的空中楼阁。
背依悬崖、面对千丈幽壑的几座木构建筑顺着山势错落有致、主次分明。飞流直下的悬瀑旁，是这群木楼中位置最高的主楼，飞月令径直飞向这栋主楼面宽七间的一楼厅门。
进的楼内，又往里走了两间，飞月令才在左侧的一个偏厅前停下。
林继将飞月令收入怀中揣好，抬步入内。
依旧一片空荡荡。他一路走来已觉着奇怪，怎么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在靠外的一个蒲团上坐下，略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来，林继便不管了，开始静|坐冥想，很快进入忘我之境。
此时，浑然不知自己的闲云阁多了一位侍从的谢云崖正在几年未住的内室里，看他的两位贴身侍从忙得晕头转向，一会儿觉得先前垫的褥子太薄，一会儿担心今日刚晒的锦被不够蓬松。
谢云崖一只手支着下巴，懒懒地看了会儿，嘴角染上点笑意。
旁边品茗的赵衡放下茶盏，将桌上冰镇着的一碗汤药推至谢云崖那边，“时辰到了。”
谢云崖便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还未放下碗，苏无觅已将一盘晶莹剔透的灵果捧至眼前，巴巴地望着他。
“崖儿这次闭关的效用不如之前了……”，赵衡的目光飘向窗外，“可还记得禅宗的观空小和尚？”
“小叔提他作甚？”谢云崖只当前半句没听着，吃了颗果子，倒很清甜，便又吃了一颗，“觊觎我的红莲子，还敢巧舌如簧。”
一旁的苏氏兄弟见他连吃两颗，转头相视一笑。
赵衡无奈摇头，“观空小和尚不过与你打赌赢了，你转眼不认账，还将人记恨上了。”
“他毕竟是禅宗佛子……”赵衡的声音低下去。
“还记得他见你第一面时下的箴言吗？”
谢云崖想起观空当时说完话便吐了自己一身血，脸色瞬间不好了，“那妖僧聒噪得很，不记得了。”
“高悬明月，业障缠身，抽薪止沸，因果之外人。”赵衡说。
翌日卯时，天色微亮，林继出了门。
偌大的闲云阁，他目前只见过那红衣小童一人，不会没人管饭吧……
这两年修习《极上抄》，修为一日千里，出关时已筑基成功。虽然辟谷了，他还是习惯用些饭食。
于是一大早见悬月山快报还是禁用中，便拿上院子里的笤帚假模假式往外走。
见四下无人，林继施了个清洁术，林间、石阶上染了秋霜的落叶枯枝自动堆成了高高的一堆。
好像不是很妥……林继又双手掐出一个火诀，树叶堆立刻蹿出半人多高的火苗，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谁在大清早放火烧山！！”一声怒喝从石阶上方传来。
林继抬头，见着了闲云阁的第二个人。
一身绫罗绸缎的微胖青年双手叉腰，气哼哼地下着石阶。
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眉毛微挑，熟练地换上一副笑颜，“这位师兄见礼了。在下林继，昨晚刚到，负责洒扫。”
“哦？”微胖青年在林继上方几步石阶处停下，乌溜溜的眼珠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语气和缓了些，“我倒是收到外门执事的通报了，不过给忙忘了。”
说完提着衣裙转身往上走，“我是苏春归，闲云阁的大管事。你跟着来吧。”
这位大管事是个话多且心大的，一路参观下来，林继已将闲云阁的大小事务摸清了。
闲云阁乃望月峰第一肥差地，人少钱多差事少，四个侍从伺候内门长老赵衡，这四人均是筑基以上的外门弟子，他兄弟二人伺候峰主亲传弟子谢云崖，这两个却是毫无修为的凡夫俗子。
新来的自己没有主子需要伺候，也不需干什么杂事，苏春归只再三嘱咐他不要再放火。
“那昨日接引我的小童呢？”
苏春归一顿，“……你不要招惹他就好。”
“以后过来这里用饭食就行，每日有人按时送来，”苏春归一屁-股坐下呼呼喘气，“凡间餐食也有，灵蔬灵果什么更不缺，端看你喜欢……”
说话间，正有两名弟子抬着一个巨大的雕花食盒进了门。
于是林继吃了两辈子来最奢华的一顿餐食。
“可怜见的，怪道这么瘦条，以前吃了不少苦吧？”苏春归见这年轻人很爱吃膳食坊的秘制肉包子，两大口一个不似其他修道人扭捏，看得喜欢，又推给他两盒灵果。
“十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多吃些……这些果子带回去解闷吃。”
捧着两盒灵果，林继一头雾水地被赶回了自己的小院。
“你们修道之人好好修道便是，没事别拿笤帚出来晃了。衡长老不会怪罪你的……况且他出远门啦。”
日子便在林继一日日的饭堂——小院中度过。
大半年过去，除了在各种灵食的滋润下，他飞涨的修为猛蹿的个头，以及苏春归越来越慈爱的眼神，其他并无任何变化。
若非系统偶尔出来说句话，他都快忘了自己并不只是这闲云阁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弟子。
而悬月山快报自那日后，转了画风。
众人忽然捡回了修道者的体面，讨论话题不是修炼就是法宝，在那行不正经的大字下显得十分正经。
他试图问过几次第一美人的事，浮出的小字却都成了：
诸君可知这修真界口口口口是谁？
……口、口、口、口……最口口口的口口……
诸如此类，差点将林继藏得很好的本性气出来，他不懂这个话题怎么就犯了天条了！
而闲云阁目前除了苏春归，其他人要么不来饭堂要么拎了食盒就走，他几次故意磨蹭搭话，都没人搭理。
有日实在憋不住，用饭时林继问了苏春归。
他将那日悬月山快报的事说了，最后带着几分好奇问道：“那这一南一北到底哪位仙子当得修真界第一美人呢？
苏春归放下玉箸，看向林继，语气难得严肃，“美人自然各有风姿，环肥燕瘦而已。年少慕艾人之常情，但切勿着相了。”
“可我以后要成为当世第一人，自然要与第一美人结为道侣啊！”林继理直气壮道。
“哈哈哈哈……”苏春归的正经一秒破功，捧腹大笑起来。
直笑到牙根发软，下颌险些脱臼，这人方哆嗦着重新拾起玉箸，止住了笑。
之后却没动过餐食，也没再开口。
1.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出处：《西游记》二回。
第3章 进闲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