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总今天带了人来啊，这个，”秃头的人事部经理视线从李枫脸上到阮季玉脸上扫了数个来回，如果不是气氛不对，他会以为这两人一定有什么血缘关系，但久久没人说话，他赶紧出来打圆场，“我先带新人去换衣服，雷总您带着小朋友先玩。”
阮季玉看起来有些冷淡，他穿着黑色的冬装，厚重的外套显得他更清瘦，看来他确实去李家了。李枫记得上次看到阮季玉，是在阮家的二楼上。
他走进阮家的别墅玄关，迎面抬头就看到二楼站着一个男孩。
他和自己长得很像，但气质却截然不同。阮季玉穿着丝绸的睡衣睡裤，赤着脚，脖子上挂着红绳穿好的黄金长命锁，浑身上下散发着骄纵小少爷的气质，二哥阮仲明叫他打招呼，他瞪了李枫一眼转头就走，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卧室的门摔得震天响。
那时候李枫身上穿着一件一百二十块钱的粉色打折毛衣，手腕上的手链是上次经纪人要他去参加酒会，一个品牌方随手送给他的。
短短一个月光景，两个人的身份就掉了一个天翻地覆。
那黄金的长命锁现在正挂在他的脖子上，而阮季玉白皙的脖颈空空如也。
李枫大度地笑了笑，向他走过去。
“季玉，最近怎么样，正好雷霆也在，我们三个一起玩啊。”
李枫笑容甜蜜，梨涡隐现，他伸手要去拉阮季玉的手，阮季玉却往后退了半步。
“雷总，”阮季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却不回答他的话，只转向雷霆，“希望你没忘记我们之间的赌注。”
雷霆挑了挑眉，“当然。我想最多再有一周时间，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他弯腰低头凑到阮季玉耳边，金发扫过阮季玉的侧脸，带着冬天的冷意，那双灰色的深邃眼睛在阮季玉视线里放大，低沉的男声敲在他耳膜上：“我花了一千万给你，三个月后你如果给不了我想要的，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阮季玉礼貌地往后退了一步，表情没变：“后果就是我要跟一个讨厌的人共度余生。”
他微微勾了一下嘴角，“放心，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要工作了，不要妨碍我。”
雷霆皱起眉，看着阮季玉转身，跟着正在擦汗的秃头经理进了员工更衣室。
“你在这儿工作？你很缺钱？为什么不跟我说。”雷霆在阮季玉背后说。
员工更衣室的门逐渐自动合上，阮季玉的背影越来越窄，直到看不见，他也没有回答雷霆的话。
阮季玉脱下毛衣，里面是一件母亲给他强行穿上的加绒保暖衣，他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系，可肤色却白到被光一照几近透明，秃头的经理啧了啧，暗暗道，这个身条，这个气质，这张脸，如果所有项目都能上，给他开五万都少，光是客人的小费，他就绝对不止五万。
不过他和雷总好像很熟，经理不敢怠慢，给他递赛车服旁敲侧击：“雷总最近还挺有空，其实他更喜欢靶场，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陪那小明星，今天才来玩赛车。”
“话说，你和那小明星长得有点像啊，你们是表兄弟？”
阮季玉套好衣服，没回答，反问道：“他们以前经常一起来？”
经理思索了几秒，“倒也还好，雷总每次都是带保镖之类，这小明星我认识他，之前见过一次，但不是跟雷总，是跟一个贵妇一起来的，他们也没叫陪玩不要保镖跟着，那天一块玩了深潜，没多久就匆匆走了，估计是有什么关系吧，这些豪门还有娱乐圈的人关系复杂，我们也不好多问。”
阮季玉手指一顿。
阮家的继母估计是拿了阮父的会员卡来的，和李枫明目张胆的偷*情，真是玩的够刺激。
经理看他似乎和雷霆以及李枫有点矛盾，看他这弱不禁风又好像有些经济困难的样子，不由得起了点恻隐之心，四下看看，悄悄道：“你可别惹雷霆，俱乐部的顶头老板是他的好哥们，还有那个小明星……”
经理更压低声音，小声说：“我是看在李老师的面子上，跟你说，你出去可千万别瞎说啊，雷总是大人物，底下人出点小差错一般不会计较，但我建议你离那个小明星远点，我见过他私下里训助理，把那小姑娘骂哭了，还把隔夜的茶水硬倒在她脸上，啧，但是他表面上可完全看不出来，挺吓人的。”
阮季玉接过头盔，“谢谢，我会注意的。”
“哎，你跟雷总什么关系啊？”经理在他出门前终于没忍住出声问道。
“没关系。”阮季玉说完，拉开门出去了。
经理摸着自己的秃头，心想，没关系？没关系那雷霆张口就问你为什么不跟他要钱？难不成雷霆喜欢这小伙儿，人家宁死不从，所以才找了那个长得像的小明星？
经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心里越发生出一种敬意。
在这儿上班的“训练师”，不管来的时候多正直，可名利场浮华迷人眼，最后其实居多都选了某个大金主给人做了小情儿，私下来往，但雷霆这种级别的大金主，跺跺脚都能随机吓死几个明星的大人物，圈子里连很多高级会员都巴结的人，他上赶着送钱都不要，这小伙子确实是个厉害的。
一定要想办法把人留下，俱乐部最缺的就是这种人。
经理跟着跑了出去，冬天的赛道温度低，再加上这几天一直下雪，难度其实更高，也就只有雷霆这种从小就玩各种赛车长大的豪门公子哥，才选这时候玩命。
阮季玉检查着身上的护具装备，正要上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雷霆抓住他的手腕，“别逞能，你会什么？这可不是玩具。”
阮季玉看着他高深的鼻梁与眼窝，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也不是。”
等雷霆明白过来他这话的含义，阮季玉已经上了驾驶座，拉下了护镜。
“……”雷霆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阮季玉之前不是求着自己收留，哭着喊着说爱自己这辈子非嫁给他不可，现在怎么又说“讨厌”他？
而且这个态度……
“雷霆，在想什么？走啊，我开这辆，我喜欢红色。”
李枫的笑容映入眼底，雷霆看着他脸颊的梨涡，莫名联想到刚刚阮季玉的那个高贵清冷的笑。
完全不同。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阮季玉像李枫呢？
“来，”雷霆招手让经理过来，“你让他别急着开，既然来了，我们就来跑S弯，计时，告诉他，如果他赢了，我给他十万的小费。”
李枫眼睛一暗。
凭什么张口给阮季玉十万？一个假货，他配吗？
经理忙不迭答应，擦着汗，心里越发确信雷总这是早就看上这小孩了，忙跑过去跟阮季玉说，阮季玉却在车窗里冷笑了一下，“告诉他，我要是赢了，他拿着这十万块，去把头发染成黑的。”
经理人都傻了。
哪有人敢跟雷霆这么说话的？
雷霆有自己的私人赛车，一辆上千万的黑曼巴，每个零件都是赛级定制，可以说这辆车从里到外都是钱垒起来的。
黝黑发亮的流线型车身，专业赛场上也绝对制霸的发动机，如果阮季玉真能开着普通的赛车赢他，反正是没人相信。
经理支支吾吾地给雷霆传话，观察着他的脸色给阮季玉说好话，雷霆冷笑了一下，“疯子。”
李枫看着阮季玉的车已经驶入了赛道起跑线，“你别生气，季玉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千万别跟他着急。”
雷霆看了他一眼，“上你的车。”
李枫眼睁睁看着雷霆上车也驶向起跑线，咬牙。
“小少爷，咱给您配的是顶级的，您选的这辆发动机不亚于雷总的车，快来吧。”旁边的维修员笑着招呼他。
李枫没吭声，今天是雷霆带他来的，他只能忍。小不忍则乱大谋，还好现在雷霆的心思还在他的身上，他今天一定要压过阮季玉一头。
三辆赛车齐齐在起跑线上准备，发动机的声音轰鸣，黑白格的旗帜被寒风吹动，但赛道却并不寒冷。
经理爬上看台，拿着望远镜使劲看，周围的工作人员也都跑过来，男男女女都开始下注。
“肯定是雷总赢啊。”
“哎呀你们真是，就算雷总状态再差，他就算闭着眼开，在俱乐部谁敢赢他？”
“人情世故。全都是人情世故。”
经理在一边捋着自己的秃头毛，一边心想，这可不一定，活得久了总会遇到不理人情世故的。
哨声一响，三辆车飞一般蹿了出去。
看台上都是工作人员给雷霆欢呼加油，虽然雷霆肯定也听不见。
雷霆的车起步快如闪电，这可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起步就稳稳第一，随后跟着李枫，最后才是阮季玉。
经理心揪起来，他常年在俱乐部，这个距离，怕是很难赢了。
李枫看着后视镜，笑得有些残忍，他看准了一个弯道，默默道：“只能怪你自己倒霉了。”
他方向盘一打，将阮季玉的车压在了后面。
“给我翻——”
李枫狠心一挤，心头闪动着残虐的狂喜，他眼前已经浮现出阮季玉满脸是鲜血的模样……
阮季玉从他另一边飞驰过去。
李枫瞪大眼珠，“疯了吧他！”
哪有人开S弯不减速的！这可是冬天，但凡有一点冰，车毁人残都是轻的！
李枫紧紧咬牙，恶狠狠踩下油门跟上。
雷霆注意到后面有车紧紧逼了上来，好像是阮季玉。
雷霆有些意外，这小病号还真的会。
不过，以他这个速度还有配置，肯定是追不上自己的，雷霆笑笑，准备稳稳过最后两个弯道。
看台上爆发出欢呼：“雷总！雷总！”
阮季玉的眼睛黑而透亮，他甚至没有眨眼，直接把车开上了护栏。
“雷——”
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如同慢放的格莱美镜头，表情逐渐夸张。
所有人看着那辆并不算最高配置的赛车，阮季玉开着它，车胎擦出刺耳的摩擦音，以一个绝妙的角度飞上了天，在空中甚至翻了一圈，越过雷霆那辆的车顶，掠过一个非常具有侵略性的弧线，“嘭”一声落在最后一道弯上，连半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直接驶过了终点。
李枫吓得直接乱了阵脚，在S弯上撞出了赛道，还好有防撞保护，但车也算是半报废了。
雷霆下意识减速，昂贵的车身擦过护栏，刮了几道伤痕，越过终点线。
阮季玉将车稳稳停下，从车门里走了出来。
他摘下头盔，薄汗打湿了一点黑发，在额前贴着，冷风一吹，冬日上午的暖阳一打，他觉得有些舒服，微微眯起眼，像慵懒的动物。
他看起来这样柔软漂亮，甚至带着些诱饵般的脆弱，谁也不敢相信，刚刚那种不要命的疯子行径是他做出来的。
雷霆推门下车，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头盔丢给旁边接应的人，径直走向阮季玉。
“疯了吗你！一个没把控住，你马上就会撞成烂泥！”他抓起阮季玉的胳膊，把他的手腕攥得发疼。
可那双黑透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在我这里，不存在‘没把控住’这个选项。”
“你以为你是拍特技电影？”雷霆逼近一步，将他抵在赛车上，狠狠地盯着这张脸，“疯子。”
阮季玉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他甚至反过来伸手指勾住雷霆的领口，将他拉近一些，被扎在脑后的金发落向身前，垂在阮季玉的赛车服上，他仰看着雷霆的帅脸，另一只手抓住他金灿灿的发尾。
“……你又输了一次，未婚夫先生。”
雷霆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沉沉地看着这个胆子大到平生未见的人。
“十万块，不知道够不够你染一次头发。”阮季玉在他发火前松开手指，将他的金发妥帖地放在他胸口，甚至拍了拍那坚实的胸脯。
李枫从车里爬出来，没受什么伤，却浑身疼得厉害，他推开想要围上来看自己的工作人员，视线直接投向终点。
阮季玉正独自走远，只留下雷霆站在车边，盯着他的背影。
“……少爷，您还好吧？我是医生，让我帮您检查一下。”
李枫坐在地上，神色阴沉地看着阮季玉走远的身影。
不过是一个假货，他凭什么？
突然有人跑来给他递上正在响的手机，李枫接起电话，是经纪人打来的。
“综艺的事定下来了？太好了！参与的嘉宾都有谁？”
“啊，嗯，好好，我知道了，还有一个空缺？为什么？”
“哦。”李枫挂断电话，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雷霆。
他露出招牌笑容：“雷霆，经纪人告诉我综艺定了。”
“嗯。”雷霆有些心不在焉，问医生：“他没事吧？”
李枫眨眨那双形似阮季玉的无辜的眼睛，继续道：“为什么你要留两个名额啊，是还要给哪位前辈吗？”
雷霆沉默了几秒，视线再次看向远处看台上疯狂冲向阮季玉的人事经理，阮季玉别开脸推开他的熊抱，背影都透出疏离矜贵。
李枫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季玉好厉害啊，都不知道他会这个。”
“耍疯病而已。”雷霆说着，视线却久久收不回来。
李枫咬着牙关，微笑着。
二十年，二十年，阮季玉这个假货享受了全部本应该属于他的资源、财富、权力！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今天被所有人瞩目的人就是他！
“手腕有些扭伤，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医生检查完，对雷霆恭敬道。
“去，送我家医院，找最好的病房和医生。”雷霆道。
李枫心情略微好了一些，毕竟雷霆和阮家的感情都还在他手里捏着，阮季玉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翻身的。
……不可能的。
李枫被雷霆的司机送去了雷家私立的医院，而雷霆则留了下来。
他也说不清楚目的，但他很想知道阮季玉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另一面。
靶场，潜水，滑翔伞，甚至高尔夫。
冬天的太阳下山很早，雷霆远远地坐在阳棚下，身边站着两个保镖。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
尤其是阮季玉甚至一杆进洞。
俱乐部的中高层都听到了消息，全跑来围观这个“新人”，在他一杆进洞以后所有人都傻了。
“现在就签合同，马上让人事给你预支工资，你千万别去别的地方，都看住了！别让他跑了！”
阮季玉坐在棚下接过水休息，冬天的夕阳残血一般在他的脸上涂抹胭脂，淡化了他的苍白。
他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好像无论是多么大的“荣耀”都无法让他动摇半分。
雷霆注意到他在听到球童说一杆进洞之后，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雷霆忽然想起过世的父亲对自己说的话。
“一个人，无论获得多大的成功和财富，都不能让别人看出你的情绪。在你踏上这条注定风光的血路那一刻，快感就要永远被你藏在人生的另一面。被人看透的那一刻，你就会注定走向灭亡。”
“走吧。”雷霆不再看下去，带着保镖离开了。
他给旗下娱乐公司公关部的负责人打了一个电话，要求他们马上将通稿发出去。
阮季玉留在了俱乐部工作，每天指明要他一起的客人几乎要“争风吃醋”地打起来，小费也是毫不吝啬的给，其他训练师嫉妒的每天冒火。
阮季玉拿着预支的工资去市里租了一套两室的房子，很快就带李家父母搬了过去，这套房子离育才中学稍微有些远，阮季玉给父亲买了辆电动车，母亲的裁缝铺也被他说服暂时关掉，他准备在市里重新给她看一家店面。
原本李家父母还有些不太理解，但仅仅一周，他们就知道阮季玉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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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季玉看着手机屏幕上铺天盖地的帖子，笑了笑。
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暗了界面。
来电号码没有备注，但阮季玉猜得出是谁。
“晚上好。”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手下留情，没有爆出我的姓。”阮季玉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点笑音。
雷霆有些失望。他以为会听到对方着急的哭声、急促的喘息、可怜的恳求，但是他好像仍然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