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顾涣明刚睁开眼，朦胧中就看到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他猛地惊呼一声，反应过来是程霖岳之后，又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在这个点李姚和吴潇贤一般都睡得正沉。
“你干什么。”顾涣明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还保持着昨晚躺下时紧贴着墙的动作，此时一活动不免浑身酸痛起来。
“我什么也没干啊。”程霖岳眨着眼睛无辜道。
“你醒多久了？看……看着我干什么？”
“不然我干什么呀，手环在你抽屉里，我最远也跑不出这宿舍，电视你不给我开我也看不了，就只好躺着看看你咯。”
见顾涣明僵硬地活动着，程霖岳又侧身往外躺了躺，给顾涣明留出更大的空间来：“我说了碰到我也没事，反正我和你都不会有什么感觉。”
“我还是会觉得奇怪吧，毕竟在我看上去你就是实实在在一个人在那里。”程霖岳给顾涣明留出点位置来以后，顾涣明又活动了两下身子，猛然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又缩回了墙边。
程霖岳正疑惑，见顾涣明滴溜一下转眼翻了个身，面对起墙来。见状程霖岳立马反应了过来，带了一些坏笑道：“没事啦，我刚才就看到了，很精神呢，都是男生可以理解啦。”
顾涣明红着脸坐了起来，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但又觉得没话可说，憋了一会儿后，身体也逐渐平复了下来，他干脆叹了口气，爬下床去了。
“我去洗漱。”顾涣明丢下一句话就匆匆跑去卫生间里了。
洗漱完出来，程霖岳已经穿着他日常穿的那件白色T恤在等顾涣明了。顾涣明打开抽屉，拿出手环在自己手上比了比。昨晚他思考了半日，觉得如果要带着这手环出去，最不容易弄坏它的方式还是把它放在设计之初它应该在的地方——戴在手上。
手环的腕围不大，但好在它不像手镯有一个固定的大小，顾涣明戴上手之后调整了几个环的位置，努力往里推了推，最终还是顺利戴上了。之后顾涣明又找出一个护腕来戴上盖住了手坏，再把长袖衣服一穿，基本就看不到什么异常了。而且有了护腕就算不小心撞着了也多了一层保护。
“还不错。”程霖岳弯着腰盯着顾涣明的手腕看了几圈，“我的命可全都系在你手腕上了，你可得好好保护它。”
出宿舍门口时，顾涣明见今天的《襄城日报》已经送来放在宿管房间门口的小桌子上供学生取阅了。顾涣明拿起一张来，见自己昨天写的那篇报道被放在了封面版上，用的照片也是他拍的那张清晰的黑影的照片。要是换做平时，顾涣明一定非常高兴，不过如今心里却淡淡的，毕竟自己这篇报道最后的那句“截至记者完稿，翡翠手环扔下落不明。”让顾涣明见觉得自己违背了新闻的真实性原则。
也许是因为要去疗养院见十年未见的母亲，程霖岳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了昨天的兴奋，只是靠着角落双眼盯着地上的某一处发呆。没过多久，两人便到了襄城市疗养院。
“你好，我们来看望……”顾涣明准备询问前台的工作人员。
“胡旻琴。”程霖岳在身后轻轻道。
“胡旻琴。”顾涣明接上自己的话。
“嗯？”前台的工作人员正拿着名册准备给两人找，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顾涣明一眼。
“怎么了？”顾涣明生怕有什么变故，急忙问道。
“没事，没事。”护士合上了名册，显然对这个名字很熟悉，“这几年只有一个男人每个月一号都回来看望胡女士，第一次有别人来，请问您是胡女士的？”
“是她儿子的朋友。”顾涣明没怎么思考就回答道。
“噢，原来胡女士还有个孩子。”护士一边沉吟一边带顾涣明上楼。
“不过胡女士她……”电梯里，护士犹豫道，“谁都不认识了，连那个来看她的男人也都认不出，你和她要是这么多年没有见，估计她……很难认出来。”
“没事……”顾涣明和程霖岳昨天在文化宫听王荀讲了胡旻琴的大概情况，因此也都有了心理准备，只是程霖岳的表情越发地凝重了起来。
“就是这里了。”护士敲了敲敞开的房门，顾涣明和程霖岳跟着踏进了房间。
只见一个穿着素净院服的瘦小的身影正披着头发坐在床沿，望着窗外空空的蓝天发呆。
“胡女士，有人来看望你了。”护士等顾涣明进了房间，在门外喊了一句。
床边的女人缓慢地转过了头，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顾涣明还是被胡旻琴脖子上的疤痕吓了一条。那应该是十年前的火灾造成的，狰狞的疤痕仿佛盘结交错的藤曼缠绕在胡旻琴的脖子上，又像恶魔的手掌一样努力往脸部延伸，一直蔓延到下巴边缘。
这样的情形连顾涣明都不忍直视，身后的程霖岳更是往前走了几步失声痛哭起来。
“霖……霖岳？”
胡旻琴转过身来后，空洞的目光突然放出了光芒，望着门口的方向缓缓站起了身。
顾涣明心中一惊，她也可以看到程霖岳！顿时顾涣明觉得心跳加速起来。
“妈……”程霖岳哭着向胡旻琴跑去，胡旻琴的神情也越来越激动，有些颤抖地绕过床，朝这边快步走来。
“霖岳啊！”胡旻琴带着些哭腔地喊道，虽然知道抱不到她，但是程霖岳还是张开了双臂朝胡旻琴迎过去。两人交错的瞬间，程霖岳从妈妈的身体间穿了过去，他有些失望地停下了脚步，流着泪转过了身。
可是胡旻琴的脚步却没有停下，她嘴里一边喊着“霖岳”一边朝着顾涣明小步奔走过去。
顾涣明先是一愣，随即马上反应了过来：胡旻琴同样也看不到程霖岳，只是神志不清了把自己当成了程霖岳。顾涣明的心里突然一阵失望和难过，为胡旻琴更为程霖岳。
“霖岳……”到了顾涣明跟前，胡旻琴一下子抱住了他，“妈妈对不起你，你爸爸……你爸爸他……不是故意的，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们对不起你啊……”
说道后来，胡旻琴的哭声声嘶力竭，顾涣明的目光穿过胡旻琴的肩膀，见程霖岳也在望着这边泣不成声，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能也慢慢地伸起双手，在胡旻琴的背上轻轻拍打，以示安慰。
“没事了，妈，我不怪你们，没事了……”顾涣明复述着程霖岳的话语，被悲伤的情绪所带动，也流下了泪来。
待胡旻琴情绪平静下来后，顾涣明拉着她在床边坐下。胡旻琴咧着嘴，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上下打量着顾涣明，双手用力捏着顾涣明的手。顾涣明见她枯瘦的手背上同样都是烧伤后留下的皱褶皮肤。
顾涣明心里想着十年前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这个时候问胡旻琴合不合适，和一旁还挂着泪水的程霖岳对视了一眼之后，程霖岳明白顾涣明的想法，自己擦了擦眼泪，对顾涣明点了点头。
“那个，妈……”顾涣明有些生硬地说着，一边思考怎么切入可以不触动胡旻琴的情绪，“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对不起，我一直……一直没来看你……”
哪知胡旻琴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满眼欢喜地把手伸到顾涣明额头前，用大拇指轻轻抚摸着道：“让妈妈看看……让妈妈看看……”
“妈？”顾涣明又叫了一声，胡旻琴还是没有什么反应，顾涣明见状只好咬咬牙又继续问道：“您手上这伤，是怎么回事？”他边说边轻轻握住胡旻琴的手拉到两人胸前。
胡旻琴这才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之后突然愣住了，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顿时又涣散起来：“火！快救火！着火了！”她猝不及防地叫了起来，一下子甩开了顾涣明的手，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没事了……妈……没有着火……”顾涣明赶紧站起来从身后轻轻按住了胡旻琴的肩膀，想让她冷静下来。
胡旻琴听到顾涣明的声音，茫然地转过身来，死死的盯住了顾涣明。原本慈爱的眼神此刻却无比凌厉，顾涣明被她盯得都有些头皮发麻。
“我儿子已经死了……你是谁？！你是谁？你来杀我们！”胡旻琴一下子挣脱了顾涣明的双手尖叫起来，“快跑！霖岳快跑！”
“妈！妈！”见到母亲突然神智失常，刚停下眼泪的程霖岳顿时又哭了出来，他跑到胡旻琴身边想要抱住她却无能为力。
胡旻琴的喊声顿时惊动了整个楼层，几个护士匆匆跑进来，见到胡旻琴的样子几人对视了一眼，随即熟练地走上前，控制住了不停抓着自己头发的胡旻琴。
“你们放开我妈妈！别碰我妈！”程霖岳见状使劲去推几个按住胡旻琴的护士，但起不到一点效果，只能无力地喊着。
几个护士合力把胡旻琴按到了床上，随即掏出一针镇静剂来顺着她的胳膊推了进去，在镇静剂的作用下胡旻琴很快平静了下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是病人的什么人，和她说什么了？”一个医生皱着眉头望向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顾涣明。
“我……我是她儿子的朋友，她看到我可能，想到了她的孩子……”顾涣明一边望着趴在床边看着自己母亲的程霖岳一边说道。
“快点回去吧。”医生有些不耐烦地朝顾涣明挥了挥手，似乎在责怪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病人这么多年了情绪一直很稳定，怎么一见你就成了这副样子？平时也没见你来看过，一来就整这一出……”
顾涣明想要辩解几句但又无从开口，只好默默把话咽了下去，跟着几个护士一起走出了病房，程霖岳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才跟着顾涣明一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