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舌战司空扬名声

回春堂这个地方,虽然每日来看病的人不少,但还是会遭镇上人闲话,这次又惹上了李家,往后还不知如何,她哪能再拉旁人来趟这趟浑水。

娟娘自然明白景竹茹的意思,可惜她被卖身契困在深宅大院,实在身不由己。

闻言,娟娘眸光微亮,只一瞬,却灿若繁星,她神色顿了顿:“我当然愿意…”随后又补道:“左右我若是闲来无事,自然愿意常来这里与景医师做个闺阁好友,还望医师莫要见弃。”

景竹茹眸光坚定:“随时恭候。”

半月后,下了一场贵如油的春雨,景竹茹被迎到通判府邸坐席,她再三推辞,耐不住通判大人亲自来请,她便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宴席刚开到一半,就听下人来报知府官邸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是李家不知从哪打探到了风声,找来了司空大人,状告陶家欺君之罪,竟敢让一个痴呆来担知府一职,还带上杜芸一个包庇瞒报之罪。

杜芸不动声色地夹了一口东坡肉,又不紧不慢地嚼了嚼,随后同景竹茹道:“这肉瘦而不柴,肥而不腻,是不错的,你尝尝。”

景竹茹一挑眉:“你就不着急过去看看?”

杜芸眸中还映照着推杯换盏,嘴上却轻声回应着。

“陶府人多眼杂,李家人恐怕早就知道知府有这样的病,之所以从前没把这事捅出来,一来,估计是碍着面子,二来,有这样一个傀儡知府,也好掌控掌控大局,只不过半路杀出来一个我,让他们有了危机感,才会率先出手。”

杜芸素手拿起手帕擦了擦嘴,笑着和宾客到道:“下官不胜酒力,就不作陪了,你们慢用。”

景竹茹也跟着他离开,只见他转过身便敛了笑意,眉宇间藏了阴鸷:“这盘局是冲着我来的,所以不必着急,我人不到,怎么会开局呢?”

知府官邸之外被司空带来的衙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李昇在正堂中央耀武扬威。

“娟娘,本公子不为难你,你赶快把你们家知府大人请出来,就算本公子有时间跟你在这耗,司空大人日理万机,恐怕也耗不起。”

娟娘低眉顺眼,朝司空大人福了福:“求大人饶恕,实在是司空大人旧病未愈,医师说要静养。”

司空大人陆宣一身玄衣,庄严肃穆,将宽袖一拂,一派威仪之象。

“是哪个庸医,带出来给本官瞧瞧。”

闻言,四下一阵静谧,只闻官邸正门照壁处传来一阵清亮的女声。

“劳烦司空大人垂询,给知府大人瞧病的正是在下,回春堂坐堂医,景竹茹。”

景竹茹款步而来,不慌不忙。

杜芸紧随其后,腰间佩环与那黄金令牌相击,金玉相合,随着步伐轻响。

见了景竹茹,陆宣眉头紧蹙,厉声喝道:“怪不得知府的病总也不见好,你们清致镇找不出一个会看病的医师了吗?竟让一个女医在这妖言惑众,传我的谕旨,将这女医拿下,关到地牢里去听候发落!”

杜芸向前一步,斥道:“我看谁敢!”

他话音将落未落,倒是李昇在陆宣耳边提醒道:“司空大人,这人手里有黄金令牌,很是嚣张!”

“你是杜芸?”陆宣稍敛了敛戾气:“我见过你父亲,你也算是芝兰玉树,怎的如此不识时务?”

杜芸粲然一笑:“原是司空陆大人,家父先前与您确实交情不浅,您监察百官,上谏君主,实在辛苦,竟还劳烦您来管我们清致镇的闲事,实在是下官的罪过。”

“本官接到检举,说是那清致镇知府陶益胜庸碌无为不说,才智竟不如黄口小儿,而你杜芸,身为通判不止知情不报,还屡次包庇隐瞒。”陆宣找了个紫檀木太师椅坐下,理了理衣袍,郑重道:“本官特来调查此事。”

景竹茹上前与杜芸并肩,朝陆宣福了福:“司空大人,刚刚您所言之事,在下觉得有些不妥,这清致镇并非除了在下,就再没有医师,而是知府大人的病只有在下能医得好。”

闻言,司空怒目圆睁,两相交锋,景竹茹竟毫不退却。

“知府大人只是患了罕见的恶疾,至于说他是什么呆痴之人更是无稽之谈。”景竹茹淡然道。

“哦,是吗?”陆宣一挑眉,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间带着漫不经心的嘲讽。

景竹茹对他的反应不为所动:“恕我直言,司空大人似乎对女子行医颇有不满。”

陆宣冷哼一声,仿佛连话也不想再与景竹茹多说。

“那实在是令大人失望了,不瞒您说,这清致镇上大多数有名的良医都已经看过知府大人的病情,却也都束手无策,只有在下,一个您最瞧不上的女医,才有方可医。”

景竹茹神色自若,陆宣被她一噎,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下乃是伤寒派弟子,想要医治知府大人唯有用我们伤寒派的方子。”景竹茹语气平淡,却格外有力:“我更想对司空大人说的是,女子不止可以行医,更可以担起一个门派的兴衰。”

陆宣冷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景竹茹几步走到正堂中央,她着一身青玉色衣衫,纤瘦挺拔的背影像一只遗世独立的仙鹤。

所有人都看向她,其中有杜芸,也有娟娘。

“女子不是男人的附属,不是只配在深宅庭院里围着男人转,或是在市井小巷里懵懵懂懂地过一辈子。女子可以是孩子的母亲或者父母的女儿,可以是医师或者商贩,最重要的是,她们只为自己而活。”

说完,她对着陆宣稍欠了欠身,低眉浅笑道:“司空大人不是说我妖言惑众吗?我便在这多说了几句,让各位见笑了。”

娟娘站在角落里,深深地望向景竹茹,她永远会记得这一天,一个拥有着云心鹤眼的女医站在人群中说了这样一番惊骇世俗的话。

“景竹茹!你别在这说什么大话了,你说你能医好知府,那你请他出来让我们看看啊,或者让我们自己进去一看便知!”说罢,李昇就要硬闯,娟娘刚想拦,却被人拽住了衣摆。

“娟娘…”

娟娘一回头,只见陶益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正拉着她的袖袍,轻声唤她。

陶益胜喝了景竹茹给的汤药后,就时常犯困,有时一天能睡上八个时辰,娟娘也不敢让人打扰。

偏偏在此刻,人却醒了过来。

“娟娘…你怎么不在我身边?我害怕。”陶益胜皱眉道。

娟娘揉了揉他的长发,悄声安抚。

杜芸遥观陶益胜的状况,只觉得他虽还是那么胆小怯懦,但眼神中却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不似从前那般清澈。

“既然知府大人已经出来了,为了驳倒本公子的状告,您不如挑一本案上的公文,念给我们听听,好证明您不是个呆傻之人。”

李昇觉得简直是上天在助他,他太知道陶益胜从前什么样子,连念一句七言律诗都磕磕巴巴,哭起来便只会喊他的童养媳娟娘,更别提批阅什么公文,只要让他念几句就会露馅。

杜芸没来之前,镇上送来的公文都是找有学识的先生代理,或者直接让李府来管,直到有了通判大人,公文便只在知府那落个脚就直接转到通判的佥都了。

府上的小厮不明所以,正要去拿还没送到佥都的公文,却闻陶益胜倏然开口:“不必麻烦,我…本官,本官这几年虽…卧病,但对镇上之事,也没有坐视不理。”

随后,他脱口背出:“近三年来,清渠附近一派祥和,没有发生洪涝之灾,田里收成也中规中矩,倒是安澜桥一带水患频发,镇民疑似有河妖作怪,后修堤坝,缓解灾情。”

陶益胜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咳了几声,加上他本就瘦弱,倒真有几分大病初愈的样子。

虽然在声调上他依然显得底气不足,说的话也未必详实得当,但这些已经足以证明他是个智力正常的人。

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连景竹茹也没想到,短短半月之中,他竟能了解这么多。

陶益胜从一众目光中觉察到了惊叹,他低头笑了笑,用更小的声音道:“是娟娘从前念给我听的。”

景竹茹一怔,娟娘连字都不识,如何念出来呢?

娟娘连忙解释道:“知府大人卧病,妾身自然要将公文念给大人听,方便大人批阅,只是,我不识字,都是让府上请来的先生读个几遍,我记住了,再念给大人听。”

这几句话说来容易,可细听,便能品出其中的艰辛,不认字的人不知要听几遍才能要记住这些音调。

况且娟娘那时并不知道陶益胜有一天会被医好,可她就是这样一复一日地坚持了近十年之久。

或许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娟娘一遍又一遍耐心地把那些她不懂的文字念给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傻子听。

念的次数多到,这个傻子终于听进去了,并在脑子修好之后的第一时间便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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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药济清渠
连载中予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