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暗，风也刮得越发起劲。
雨水直直地迎面而来，模糊了卢绾秋的视线，也衬着她的脸更加冷白。她试探地往魏清的方向走，可在此时下坡比上坡要难多了。有好几次，她都脚底打滑重重摔在了地上。
魏清之前积攒的勇气在卢绾秋出现后达到了顶峰，然而尚存的理智一再提醒她——对方是个女孩子。
她不敢轻举妄动，整个脑子更是搅成了一团。当下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特别心疼正深一脚浅一脚向她走来的卢绾秋。
卢绾秋来到魏清跟前时，发现她好像仍处于迷离惝恍中，于是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同时不断大喊：“清姐姐！清姐姐——”
魏清抬起一只手蓦地拍到她的手背上紧紧抓住，然后将头垂在小臂上——不动了。
“……你没事吧？”卢绾秋控制着音量，深黑的眉头下双眼炯炯地紧盯她的头顶。
魏清仍旧保持原有的姿势，她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又不能想太久。
“我……我没戴面纱。”魏清说得有点生硬，面容却是舒展了不少。
她在猜想卢绾秋将会如何应对，心中早已不再执着于面纱这件事了。
——她终是要与她坦诚相见的。
卢绾秋眼神流转间注意到她手上的划痕，紧接着凑近她的耳边道：“……别想那个了，咱们先找地方避雨吧！”
魏清惊慌地抬头，正正好好撞上了卢绾秋还没来得及撤回的下巴。
突发的状况缓解了两人之前的所有别扭。她们一个捂着头，一个揉着下巴，再看看彼此的狼狈样子，终于憋不住一起释然地大笑起来。
风势逐渐变小，裹挟了一部分雨向南方而去。
卢绾秋和魏清相互搀扶着来到小房子避雨，并排挤在角落里蹲下。她们各自整理仪容，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雷声已经一点点走远，变成了没什么震慑力的轰轰鸣响。
就在卢绾秋放松警惕之际，一道白光突然在她们头顶炸裂，好像劈中了山顶的一棵树，很快随着雷声一起流窜到她们周围。
卢绾秋一个激灵起身护住了魏清，而后惶然地看了看四周。
魏清的脸紧贴她的脖颈，呼吸吞吐间开始慢慢变得燥热。她能看到卢绾秋脖子上脉搏的跳动，也感受到了她异常急促的喘息。
“你害怕打雷吗？”魏清轻声道出心中的疑问。
卢绾秋急忙放开她，退回原来的位置蹲下，淡淡道：“不怕。”
魏清往她的身边凑了凑，有点调皮地追问：“真的吗？”
卢绾秋稍显不自然，抿嘴想了一下，加重语气道：“必须是真的。”
似乎为了力证自己的话，她故意转头正面直视魏清，可很快她眼中的倔强就变成了抑制不住的怜惜。
卢绾秋缓缓伸手探向魏清的右侧脸颊，魏清本能地躲了一下，深黑透亮的眸中漫着哀伤与自卑。
“发生了什么事？”卢绾秋的声音很轻，悬在魏清脸旁的手迟迟没有收回。
魏清吸了两下鼻子，微微垂下眼，低声道：“好多年前的事了……是个意外。”
卢绾秋加重语气追问：“谁干的？”
“我妈。”魏清苦笑，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摸了摸那道长长的刀疤，“那是我妈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失控。具体因为什么原因，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发了疯一样拿着刀到处乱挥，嘴里说着恶毒的狠话。我爸躲到门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小妹藏在我身后哭个不停……”
魏清压抑着情绪，尝试继续开口，却变成了长久的呜咽。
——那是她最不愿回忆的往事。
小小的她懂事地站了出来，挡在小妹身前，竭尽全力去阻止悲剧的发生。结果便是她的右侧脸颊靠近下颌骨处多了一道又深又长的疤痕，马翠英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慢慢控制她的人生。
魏清不是没反抗过，但换来的是马翠英更严重的失控。后来她发现，只要她乖乖听话，听从马翠英的安排，大家都会相安无事。再后来，她把希望寄托到小妹身上，希望她可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做自己，于是她更听话更懂事了。
魏清和马翠英互相为彼此编织了一个牢笼，一困就困了十多年。
“疼吗？”卢绾秋突然颤声问道。
魏清收回沉重的思绪，缓慢抬头望着她，微皱着眉带着哭腔：“疼！疼的都晕过去了。”
卢绾秋愣了愣，魏清看起来好像不那么悲伤了。
“你——”卢绾秋疑惑地看着她，小声问道：“你还好吧？”
魏清用手抹了两下眼角，小嘴往下一扁：“不太好。”
卢绾秋忽然变得有些慌乱，小心询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魏清眼巴巴的和她对视，语气认真又诚恳：“是不是很丑？”
“……啊？”下一秒，卢绾秋恍然大悟，她有点结巴道：“你——你是个——漂亮姐姐。”
魏清“噗嗤”一笑，仰着小脸追问：“真的？”
“假不了！”卢绾秋肯定地回答，更像是脱口而出。
魏清含羞微笑，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她。
卢绾秋的湿发被她胡乱整理后，有一种凌乱的自然美。雨水给她的脸加了一层纯净滤镜，像一盘刚洗过的水果，上面还残有诱人的水珠。
魏清盯着她车厘子色的双唇，不禁抿紧了嘴。
卢绾秋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开始摆弄一颗小草，两道红晕渐渐爬上她有点婴儿肥的双颊。
魏清又咽了咽口水。
“走之前没看天气预报吗？”卢绾秋语调平和，像在跟老朋友聊天。
魏清移回目光，微垂着眼睫，自然道：“没看，当时只想着采蘑菇让你尝尝。”
卢绾秋短暂地怔了一下，话题转移：“你走的时候我知道，在窗边看着你走的。”
“小偷窥狂！”魏清一副要讨伐她的架势。
“没偷窥，是明视。”卢绾秋狡黠地笑开，而后继续道：“闪电过来的时候可吓死我了！以前不知道，闪电还能在墙里走呢！感觉马上就能把我劈了。我怕死啊……”
听着卢绾秋绘声绘色的描述，魏清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卢绾秋的视线扫过她时，眼睛微微睁大，不说话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因为害怕吗？”魏清的语调中仍含有笑意。
卢绾秋没回答，只是喃喃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魏清感到既羞怯又慌张，开始看天看地看周围，就是不看她。
雷声跟随闪电一同消逝不见，雨也逐渐变小了，但似乎还能下上一整天。
卢绾秋和魏清互相扶持，一起安全顺利地回到了家中。
当天中午，她们如愿喝上了浓郁鲜香的蘑菇鸡汤。
卢绾秋裹着毯子眯起眼睛，一口一口地细细品尝。魏清坐在她对面，没戴面纱，戴着耳机一边喝汤一边追剧。
屋外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屋内的两人各自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魏清的手机信息提醒猝然打破了这一切，屏幕上接连跳出微信消息的提示框，她毫不犹豫地划掉一个又一个，想要集中精力回到之前的剧情中。
一条【再不回来的话我就去找你。】的消息让她没办法忽视，她摘下耳机，沉重地叹了口气，开始翻阅马翠英发来的一长串信息。
【我的胃病犯了，肚子拧着劲的疼，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今天到现在都没吃饭，你不想看见我死吧。】
【让我疼死算了。】
【要是能吃上一碗热乎的米粥就好了。】
【我就是命苦。】
【你在家该多好啊。】
【还不回信息？真是长本事了！】
【小清，你回来吧。】
【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魏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知道回家的结局是什么——任由马翠英的控制与支配。马翠英是懂得如何拿捏她的，寥寥几句便能直击要害，让她束手就擒。
卢绾秋察觉到她的异常，放下汤勺，问道：“怎么了？”
魏清将目光从屏幕上抽离，看向卢绾秋，她似乎抓到了一丝曙光，声音中充满渴望：“你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
卢绾秋愣了愣，有点不解道：“打给谁？”
“我妈。跟她说你不允许我回家。”魏清说得很快，像是在一股冲动的驱使下而为。
卢绾秋的眉头紧紧聚拢，思考了很久，才嗓音冷淡道：“我不能打这个电话。”
其实魏清早在说完便后悔了，只是内心深处仍有一种期许——和先前一样却奇怪的期许——她希望这个人可以帮她。
她知道自己不该失望，可这种落寞的情绪莫名压着她的心沉了又沉。
“是我唐突了。”魏清小声说。
卢绾秋没答话，面色阴沉，闷头喝完了剩下的汤。
屋中重回寂静，魏清有点坐立难安，她不断质疑自己在卢绾秋心中的重要程度。一番思绪过后，她斜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卢绾秋，默然地朝房间走去。
“早去早回。”卢绾秋的声音仍旧凉凉：“我等你吃饭。”
魏清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我只是个厨师。
如马翠英所愿，魏清按时踏上归程，唐叔送的她，她的心又凉了一截。
魏清的内心未曾如此绝望过。以前没尝过自由的滋味不觉什么，如今她体验过了，再想回到从前一般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
马翠英一如从前，演绎着她惯用的戏码，一番威逼利诱下，拖着魏清来到了春丽舞厅。
春丽舞厅是黑庄镇独有的特色。这边的人爱跳舞也爱喝点，而春丽舞厅主打的就是贴心服务，跳累了可以去包间休息，吃的喝的管够。
还有一点特殊的是——这家舞厅由郭宏逸的亲哥和嫂子一起经营。
魏清被拉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门打开的时候，她还是瞬间凝固了。
包间不大，一群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一齐朝她们行注目礼。
“魏清，你可终于来了！”小姨坐在靠门边的位置，见魏清没什么反应，便站起身，故意套近乎地挽着她往里走。
没挽动。
魏清警惕地将观众扫视一圈，目光很快聚焦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高个子年轻男人身上。
她缓慢抬起手指着他，疑惑地发问：“怎么是你？”
对方疏朗地笑了笑，站起来挥手打招呼：“你好，老同学。上次忘了跟你说，我是郭宏逸。”
甜蜜时光果盘一份。
第6章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