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麻烦

李凡听他自我介绍后皱了下眉头,思考与怀疑交织在目光中一时没有做出反应,自我介绍没有得到回应的谢斯年并不着急,反而不解地用端着酒杯的手蹭蹭额头——这个乐乐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察觉到谢斯年也有类似的熟悉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我叫李凡。”李凡和他握手,“乐乐是我小名,可以叫我乐乐。”

江佳放下酒杯后马上反驳:“哎你少跟我弟弟立威啊,”说完靠在椅背上冲着李凡喊道:“你甭理他,姐叫他小久子你跟着叫就行!”

谢斯年不敢惹她但她弟弟是可以忽悠一下的,“我和佳爷差不多大,你可以叫我久哥。”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树个好形象。

哪儿来这么些奇怪的称呼,李凡天真问:“你们家不执行计划生育啊?一生生九个?”

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愣,为什么泡吧蹦迪能聊到计划生育?

李凡的表情又认真又严肃,在场听懂的全在笑,江佳乐得前仰后合笑出眼泪,李凡却很茫然。

你们笑什么?人家在家里行九有什么可笑的?

而谢斯年努力憋笑憋得脸红,灯光下脖子根儿泛起红晕,“哎我跟你说小弟弟。”谢斯年抿嘴调整状态,拍拍他肩膀又指向自己说:“我网名叫久久——于万斯年、长长久久的那个久,他们叫我九爷,你姐叫我小久子。”

“我不是家里行九,我家里交不起那么多罚款。”

认真地解释戳中了剩下三个姐们儿的笑点,“诶九爷你还想着给人小弟弟解释,诶唷卧槽你要笑死我们……”

谢斯年无奈地叹口气。

现在这两个人有了一种奇妙的共同处境,李凡搞不懂她们为什么笑;谢斯年搞不懂乐乐是怎么问出这种问题的,是不是从前家里超生挨过罚?

江佳越看李凡茫然地皱眉她越想笑,赶紧挥挥手遏制住自己的情绪,挂着两颊微红撺掇酒局:“好了好了不笑了,妈的笑得我好渴——来来来喝酒喝酒。”几个人凑在一起碰杯,李凡有意离谢斯年站得近一些,他想再了解一下谢斯年,再想想是不是真的在哪里见过。

恰巧谢斯年也是这样想的,二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交汇,又下意识马上闪躲开怕被其他人发现一般地尴尬;酒是个打开人话匣子的钥匙,李凡虽然不喜欢嘈杂的环境,但他喜欢听故事。

江佳翘起二郎腿娴熟地吞云吐雾,“小久子烟不抽只喝酒,闷葫芦似的还没见过他喝醉,也奇了怪了。”

“我酒量好,”谢斯年得意一笑骄傲说。

“我们乐乐酒量也成,”江佳见缝插针,她歪头扫视面前坐着一言不发的弟弟还有很少说话的小久子,“而且你们都不怎么爱说话——多没劲啊。”

人前不爱说话可能是两个人为数不多的共同点。

李凡的酒量可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酒腻子李庆华生的儿子酒量方面仿佛加了天赋点,夏天一起吃饭喝冰啤酒别人是喝两瓶不喝了,李凡是喝两瓶解解渴。

两个男孩子像是较着劲儿一样,“来哥们儿。”谢斯年右手虎口盖在杯口上提溜着酒杯跟身边的李凡碰杯。

某些方面不服输是李凡为数不多的傲气,人即便再平凡、尊严再被蹂躏还是会有骄傲的一面,谢斯年敢来主动碰杯李凡就敢一口气干掉半杯,看着李凡干掉半杯谢斯年就要陪着一口闷;

“嘿你们俩嘛呢!”佳爷一拍桌子矛头对准谢斯年,“刚跟你说我弟第一次跟咱出来玩儿不适应你就非跟他较劲儿!”

谢斯年憋住不笑,挠挠眉毛看了李凡一眼抬胳膊拍了他肩膀一下。

“我不跟你说了吗,不怕我带坏你弟弟?”

不知是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还是觉得似曾相识,李凡的心突然“咚”地剧烈跳动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好奇怪,为什么呢?

勾肩搭背这一动作让李凡觉得很熟悉,就是这幅表情这张脸与记忆中对不上号。

“还有你!乐乐!”江佳没有理他,“哪儿有这么喝的,身……”

她压抑住了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身体要紧”,周围几人眼见她话说一半眼色黯淡下去不明所以,却只有李凡微微一笑。

“身体是自己个儿的!”江佳重整旗鼓将半句话圆回去。

李凡戳着腮帮子点头,面对他姐的处处小心他反而有些高兴,从来没有人会对他小心翼翼的感受竟让他有一丝幸福。他知道接下来在意他的人会痛苦,但他还是有一丝自认为不该有的慰藉。

人生最大的喜剧是在绝境中发现这世界上有人爱你了,不是已经离开人世的妈妈,而是与他一样鲜活的周围人——可他快死了,因此最大的悲剧也莫过于此。

“人家九爷跟咱哪儿一样啊,”江佳那俩看起来不三不四的朋友开玩笑说道,“九爷人家可是大学生!”

边上夸张发型斜刘海遮住半边脸的姐们儿瞧她一眼后回视眼前二人附和:“大学生不大学生的不重要——人九爷不是喜欢男的吗?学生不学生无所谓,第一个条件满足就成。”

江佳和另外一朋友投向她不可思议的眼神说明这话题超纲了,面对放在眼前的新话题刚才那姐们儿没打算放过,“甭管人九爷喜欢男的喜欢女的,大不都得是重点吗?”

“嘿你说那么直接干什么!”

谢斯年变成卡座上的焦点,区别在于江佳觉着这俩疯婆娘有点过分并将“我没有料到”的眼神投向谢斯年;而李凡则像是个旁观者,他下巴戳在手掌上安静地将每个人看了一遍,他看不出什么新奇。

同样自感不稀奇的还有谢斯年,他摆出一副“爷摊牌了”的架势往身后沙发上一靠,深舒一口气干掉杯中酒放在手边,脚搭在玻璃卡座桌上哼笑一声喊道:“喜欢男的怎么着?!听这口气你们羡慕九爷?”

“您是羡慕九爷是大学生啊,还是羡慕九爷能跟大学生睡啊?”

“操谁羡慕你啊!丫少来啊!”刚起哄的大声嚷嚷扭过脸躲避九爷的眼神看向江佳。

姐们儿露怯了却让江佳逮着反驳的机会,抬手推她肩膀一下起哄道:“刚不还能吗,不你往这方面扯的吗,怎么聊着聊着怂了?!”江佳暗想着哪壶不开提哪壶挨怼了活该,转头给谢斯年倒酒。

“来来来小久子!——不!冲你这德行!”江佳拎着酒瓶烟衔在嘴边马上改口,指向递过酒杯的谢斯年站起来嚷嚷道:“我得叫你九爷!天塌下来我们九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他妈佩服你!”近乎咬牙切齿说话的力气用在了倒酒上,撒得里一半外一半,弄得谢斯年手上都是。

她呢,她忙着跟节奏摇摆,“诶我还跟你们俩说!往后还谁想拿我们九爷喜欢什么人开玩笑,佳爷我第一个不答应!”嘴上还没闲着。

谢斯年面无表情吸溜一口满杯酒,转头扫视桌面找餐巾纸打算擦手;李凡注意到这一幕发现餐巾在他手边,抽出几张递给正在来回寻觅的谢斯年,“给你。”他说。

“好,谢谢。”谢斯年接过后擦手时随嘴回应,霸气回应又得到江佳积极响应的九爷春风得意,“怎么样乐乐,学着点儿吧。”

纸张被手上的酒液浸湿反复揉成团,在棱角分明的手上游走后轻轻一抛落划过一条曲线摔在垃圾桶沿儿最后滑落到地上,李凡端起酒杯看他擦完手打算怎么吹牛逼。谢斯年抬头看了李凡一眼,“诶我怎么看你有点脸儿熟……”酝酿一会儿的话被李凡平静的眼神堵住。

褶子了,谢斯年心想。李凡这种看起来不出来混的小孩是不是没听说过天底下有同性恋这遭事儿?突如其来的坦诚会不会让人觉着唐突?

刚想转移话题说点什么,李凡突然开口:“不学。”

他回应了刚才的话题,谢斯年又不好不礼貌地直接问起是不是因为刚说的那事儿觉得不舒服——反正他觉着李凡看起来不太开心。

“那怎么着?不学谁欺负你你就受着啊?”他靠近李凡在耳边扯着嗓子继续问。

李凡说话声音太小,每次谢斯年都要凑过去听,这次他干脆直接凑过去等李凡的回答。

他没有先开口回答,反而先去碰杯,“谁这么说话我一般就先动手了。”并在谢斯年诧异的目光下自顾自笑起来。

每个网吧都会放的那首歌怎么唱来着?哦对,“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谢斯年第一次认真地正面打量李凡的笑,原来他也有酒窝。“够意思!”谢斯年比个大拇哥,侧过脸喝酒时脖子上泛起的红晕与锁骨流畅的线条在昏暗灯光下十分明显,“局气!你这哥们儿我交定了!出事儿指望你捞九爷呢。”

打架这事儿不用回家取也不用现学,想练绝世武功得先挨打——李凡打小儿练绝世武功的前行功课已经炉火纯青了。

李凡和江佳的朋友聊不到一块,氛围、音乐不是他喜欢的,甚至酒也不是。他觉得江佳是想哄他开心的,一方面享受别人给他的在意,另外一方面却要忍耐人们在意他时不得不接受的、看似很好实则不适合他的付出。

真是个麻烦事。

散场时,“散了散了哥几个!不早了都快回啊!”喝上头的江佳玩得最开心,“乐乐你和小久子没少喝,路上注意啊!”她和俩姐们儿顺路打个车一道就回了,谢斯年和李凡住得不远干脆走回去。

室外的冷空气打发掉里面嘈杂的音乐和烟味,李凡清醒起来后不甘示弱,“没少喝的是你吧!”冲着即将远去的江佳大声嚷嚷。

“你管着吗!你大姨儿不管了你接班儿了是吗!”江佳摇开出租车窗冲李凡挥手,“快回啊!天儿冷!”

李凡捱到结束散场后心情好了很多,他找借口可能是里面环境太压抑他不喜欢,但他同样不喜欢对他好的人失望,各回各家看到江佳心满意足的一刻是他今晚最开心的时候。

“你姐玩儿疯了什么都不顾了,也不说把你送回去……”谢斯年话说一半自感有些不对,瞅了身边李凡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你说反了吧?”李凡问。

喝多了,一定是喝多了,谢斯年这样安慰自己,一拍脑袋继续说:“不好意思,叫她佳爷叫惯了,真把她当一爷们儿了。”

这话忽悠不了神探乐乐,“就算你把她当爷们儿凭什么她送我回家?”李凡继续追问。

谢斯年挠头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个吧,你看你比她小,但她虽然没送你回去吧,可能最大程度上是因为咱俩顺路你说是吧——诶我一直觉着你脸儿熟咱俩是不是跟哪儿见过?”乐乐不善言辞、格格不入的模样看起来需要被人保护,他实在不好解释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再不转移话题九爷要折这里了。

李凡边笑边裹紧外套得意问:“想不起来吧?”深吸一口后夜的冷空气,酒吧散场后原本冷清的街上多了不少人,“你爸跟我妈是邻居记得吗?”

原来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时是在他们各自爸妈面前——李凡没有想起来是因为谢斯年在酒吧里大多数时候表情放松,或出于佳爷的面子看向他时谢斯年总是笑的,他一时间对不上号。

说起这个李凡反倒笑得自然,“你是我妈怹邻居谢叔叔的儿子,对吧久哥。”

拍肩膀、递纸、碰杯,谢斯年仔细回忆一晚上每一幕并努力对照那个只有一面之缘主动递给他红色马克笔的人。看向身旁仿佛经常不带情绪般嘴角微微上扬的李凡,印象里那张脸和现实缓缓交叠重合。

谢斯年慢慢冷掉的目光再次被点燃,他诧异道:“是你啊!”发出一声感叹后一把抱住李凡。

啊,要被勒死了,李凡心说。

相同的思念和莫名的缘分是少年人在仅有一面之缘后再次相遇时拥抱的理由,酒精反而成了奇妙的催化剂,放在平常李凡会觉着陌生、矫情,此时却变得自然起来。

爸妈成为邻居俩孩子成为好朋友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对吧,妈妈?

缓了口气闭上眼睛的李凡想。

“我说怎么脸儿熟,”谢斯年站在原地皱起眉头盯着李凡的脸,“哎我还怎么就想不起来!”

“酒喝多了,”李凡憋笑拿他打趣儿,“或者读书读傻了。”

谢斯年挠着头往前走,“怎么这么巧啊,不好意思啊我那天走得急——哎不是,不能这么说……”两个新时代的新青年、好同志开始因为一次偶然莫名其妙相信什么本不存在的灵魂指引。

二人大有搞封建迷信之风的趋势——如果不是太激动没往前看撞到一个迎面走来拿着一听啤酒的人,俩人接下来当场拜把子也是有可能的。

“诶唷我**……”

李凡在心里嘲笑谢斯年因不吉利而改口避讳“走得急”暗示死亡的词汇时,突然被触碰雷区的脏话挑拨神经。

迎面撞上了三五成群里走在前面的人,恰好还撞撒了手里的啤酒,那人手上、身上哪儿都是,“不好意思哥们儿,”谢斯年马上道歉往后闪了半步,“没看路,不好意思。”

一群人的目光聚焦在撒一身啤酒的人身上,这种送上门来拔份儿的机会他横是不打算放过,手上只剩半罐的啤酒被他摔摔咧咧地扔向路边绿化带,“诶你丫怎么回事儿啊!走路不长眼啊!”

谢斯年一愣,“瞅什么呢!丫犯什么照啊!”边上人紧跟着起哄架秧子。

气氛烘托到这儿谢斯年站直身子冷下脸来,“这不跟你道歉了吗,你还想怎么着?是得赔你衣服还是赔你酒啊?”毕竟他理亏不好说得太难听,他努力压抑怒火,“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怎么着?你出门儿前吃屎了?”

“嘿你还有理了……”领头的说话间上手扯住谢斯年衣领。

“你他妈撒手!”谢斯年边应付边往后闪。

李凡最讨厌人当他面骂娘,

操,一不做二不休。

酒劲上头给嗓门儿上弦,“照你小丫挺的怎么着了!”话音没落李凡踱半步上前,“我他妈还抽你丫挺的呢!”抡圆拳头冲对方脸招呼。

“诶唷……这丫玩儿阴的啊我操!”

起事的挨了打往后一倒被哥几个接住,人人还没反应过来只有吃痛的他捂着脸叫嚷的时候,“等什么呢跑啊——!”李凡抓住谢斯年胳膊就跑。

再不跑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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