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是最佳的选择。
只是太巧了，就像掩护我们逃跑的枪声，就像准备在我们所在的树林进行的抛尸。
旁边就是一处陡崖，如果要快速逃离那个人，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如此宽慰自己，可源源不断的愧疚感几乎要将我淹没。
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如果我早一点察觉到司机的目的，如果我早一点让宿主清理痕迹，如果我能够早一点发现增强宿主机能的功能，如果我能够帮助宿主杀了那些人。
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
八月一日信人平静地看着黯淡的E-1174，不带任何埋怨或不甘的情感。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他轻轻捧起冰凉的光球，几乎感受不到重量，另一种沉重却通过契约的联系传到灵魂，一同分享彼此的哀恸。
[可是，我是你的系统，我有义务保护你……我实在太没用了。]
[你保护了我。]
[但是你现在生死不明，那个悬崖这么高，普通人肯定摔成酱了。]
[我还活着，我的思想依旧存活，我的语言依旧流畅。]
八月一日信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然后E-1174被吓得都亮了几分。
[宿主，宿主啊……虽然这么说挺破坏气氛的，但是你笑起来真的很恐怖。]
八月一日信人迅速收了笑容，抓着E-1174的手加重了力气，把光球挤成一个“8”字形，然后换成“∞”型，反复揉捏。
[没脸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咕叽咕%*￥#*……]
E-1174想说些什么，全被八月一日信人给防了出去，只能发出奇怪的咕噜声。
系统的义务之一也包括了疏导宿主的心理问题，反过来则是宿主的权利，不管怎么说，一个可大可小、可硬可软、可凉可暖还有led灯的捏捏确实是解压神器。
可惜自己没法捏自己。
也不知道系统这种生物能不能通过撕裂分出分身，就像史莱姆那样……
E-1174被自己这么一胡思乱想，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身子也随之变得柔软暖和，直接从八月一日信人的手中掉了出去，变成大大的一滩。
八月一日信人拨弄了几下E-1174，若有所思。
[你说我都成泥了，现在还活着，算不算一个新物种？]
[啊？]
史莱姆蛄蛹了一下，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这确实是个问题，一个生物至少要有维持生存的新陈代谢，可是宿主如果已经是泥了，就没有办法进食和排泄了。]
[说不准我是靠吃土生存的呢？]
[那你要怎么移动啊？总不能一直瘫在一块地方呀。]
八月一日信人表情严肃了起来，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做出沉思状。
[好问题，按照我的形态和生存方式，相近的生物应该是蚯蚓、蛇之类的爬行动物，那么我可能的移动方式就是爬行蠕动了吧。]
E-1174下意识蠕动了一段距离，觉得不对劲后赶紧把自己团回球形，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不行，那样子也太阴暗了，你得想个新的。]
[跳着走路实在太难了，我做不到。]
E-1174感觉某人意有所指，严肃地沉思了一会，用力一跃，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它在努力克制跳跃的本能，紧绷着“肌肉”让自己保持滑翔状态，生疏地划着“空气”飘到八月一日信人的面前。
[那就阳光地飞翔！]
[阳光地……飞翔？]
八月一日信人迟疑地举起双臂，上下滑动，试图像鸟类一样飞起来。很显然，这一点用也没有，只让他看起来像个八岁小孩。
始作俑者也没想到自家宿主竟然真的认真考虑了它的建议，震惊得维持不住漂浮状态，猛地掉了下去，弹出一米多远。待它慢慢爬回来，看见的就是宿主的死亡凝视。
E-1174汗流浃背了，直接开始胡言乱语。
[咳咳，怎么说呢，你想啊，我们从悬崖跳下来，也算一种反向的飞翔对吧？]
[那个姿势也挺阳光的不是吗？]
八月一日信人的目光更加犀利了。
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地狱的笑话，E-1174都笑了，一是被逗乐的，二就是被自己给气的。
刚刚的愧疚感好像一把刀，本来想要捅自己心脏的，捅完了才发现自己就是八月一日信人的心脏，一尸两命了属于是。
不行了，再想下去，那就要成“地狱笑话，堂堂连载！”了。
[……嗯。]
沉默许久的八月一日信人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右手两指掐在嘴角处，死死控制着不让嘴角上扬。
[有道理，这么看我也是肉身飞行的人类了。]
[啊？]
本以为会被狠狠斥责的E-1174都找好道歉攻略了，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八月一日信人的赞同，饶是它都愣住了。
[宿主啊，我……怎么说呢，咱俩能绑定在一起可真是般配啊。]
它暗暗想到，上辈子死之前好久没见过病友了，还以为自己的惊世智慧再无人理解，没想到大自然的馈赠这么快就到来了，死得不亏啊。
E-1174和八月一日信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感到了惺惺相惜的情绪，喜悦与欣慰涌上心头，主仆俩头一次如此默契，彼此主动地拥抱在一起。
八月一日信人不再抑制自己的笑容，而E-1174因视角原因无法看到，勉强维持住了两人想象的温馨画面。
愉快互动了一会后，八月一日信人如《狮子王》一般举起E-1174，郑重其事地开口。
[系统，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一直叫系统实在太生疏了。]
[给我起名字，我吗？]
E-1174羞涩地扭动了一下，马上被对方用力固定住，举到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睛罕见地亮起了光芒，是光球反射的莹蓝色。
[嗯，名字就叫“真”（shin）如何？]
[为了记录我们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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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日，榛名山，山脚，榛名诊所。
山村的诊所总是清闲的，来看病的大多都是小孩，无非就是咳嗽感冒和跌打扭伤，最严重的也就是发烧，再往上就要转送到市区医院了。
大人来看病是少见的，尤其是来看心理问题。
今天倒是来了两个稀少的病人。
“医生”跷着二郎腿坐在诊桌后，眼睛时不时看一眼挂钟，心不在焉地听着对面的两个人讲述病情。
本来这个时间他已经下班了，今天还有别的要事，可这两人偏偏要踩点来看诊，自己还拒绝不了。
看看这两人相同款式的黑西服，习惯性紧绷的身体，还有手上独特的茧，他这个无权无势、可怜无助的诊所小医生，又能反抗什么呢？
“……医生，你还在听吗？”
“医生”将注意力从耳机转移回来，草草扫了眼桌上的鬼画符，露出一个标志的笑容，胡说八道：“当然，你说到哪里了？”
男人明显看出了对方的走神，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深吸一口气，重新描述一遍了他们的问题：
“我俩是新来这里的，呃，劳务人员，对群马县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就想问一下……这里闹鬼的事情是真是假？”
“倒也不是迷信，就是我俩最近遇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头、上司不相信，说是我们压力太大了产生了幻觉。”
“所以我俩就来咨询一下，我们是真的精神问题，还是……”
话说得最流利的男人一直保持着惶恐不安的语气，非常有感染力，一边的胖同伴也配合地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被吓到了。
“医生”挑了挑眉：“什么事情？”
“医生你听了可不要被吓到！”
“我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多好、多恐怖，我都不会笑。”
男人愣了一下，不太明白恐怖和笑有什么关联，却还是认真地讲述起了困扰他们一天的事情。他尽可能讲得详细且富有故事性，力求让听众身临其境、感同身受，而代价就是先把自己又吓了一次。
听完讲述后，“医生”适时地换上严肃的神情，身体前倾，修长的手指夹着钢笔放在下巴处，淡褐色的眼睛富有震慑力地观察着讲述者。
许久，他收起了动作，身体后倾在椅背上，大致地总结了情况。
“所以，你们遇到了诈尸，而且那个尸体还消失不见了？”
胖子连忙点头，焦急地补充道：“我们有认真数过的，就是少了一具！”
“而且我们还回头找过了，没有掉在半路！棺材也有被人摆动的痕迹，就是那个消失的尸体干的！”
“医生”敷衍地点点头，在病历纸上继续乱涂乱画，随口问道：“那你们知道那个尸体的身份是谁了吗？”
这一问，竟然将两人给问住了，他们茫然地对视一眼，又茫然地转回头。
最后还是瘦一点的那位回答了：“这不是我们这些人能知道的。”
“哦，那就是说，你们也不知道少了谁，”“医生”突然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嘴角扯了扯，语气明显变得不耐烦了，“上司都没说少了尸体，你们又瞎操心什么呢？”
“可是——”胖子还想反驳什么，就被对方用一张单子堵住了话。
上面用整齐秀丽的字迹写着两人的名字，被诊断为“压力过大，出现精神分裂的症状，建议住院观察并按时服药，周期一个月”，还附上了“医生”的签名，就是医生的英文单词。
“好了，心理咨询费用和药费交一下，然后就可以走人了。”
“医生”微笑着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身后散发的黑气仿佛能够凝为实体。
瘦子脸色苍白地接过单子，冷汗直流，他已经明白了“医生”的意思，这个心理治疗不过是走个过程，无论他们怎么辩论，结果都是一样的。
“……好的，谢谢您，‘医生’。”
他们拿出钱包东拼西凑了一会，终于凑齐了五位数的药费，上交后便灰溜溜地离开了诊所。他们跑得飞快，好似这里是什么阴曹地府。
“医生”静静地目送两人离开，好一会才长舒一口气，拿出手帕擦掉后背止不住的冷汗，站起身时，白大褂和衬衫都被汗浸湿而紧紧地贴着后背，清晰地显示出有些驼背的曲线。
他快速戴上手套，将桌上散乱的钱收拾整齐，清点好数量后扔进了抽屉里的塑料袋内，打好标签，重新封好。塑料袋内，除了刚放进的钱，还躺着几张字迹相同的诊断单，病情各不相同，最后的诊断都是一样的。
收拾到最后，他撕下刚才乱写的那页纸，上面的鬼画符只有他能看懂。
“……成泥了，还活着，算不算一个新物种？”
“……靠吃土生存……爬行蠕动……跳着太难了……阳光地飞翔！”
“我也是肉身飞行的人类了。”
自诩见过大世面的“医生”此时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虽然梦话的内容一般都比较奇葩，但离谱到这种程度的也是第一次见。
“现在的人，精神状态都这么怪的吗？”
对的，人设有比较大的变动，但是该有的还是会有的（乐）
——2024.8.19
第4章 第四章：交流病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