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梦。
在和晏辞相见的前几个小时，这个梦显得有些别有用心，又那么恰如其分。于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太阳穴，不情愿地睁开眼，顺手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8：28。
很好，又是比闹钟先醒两分钟，莫名的烦躁占据了于新的脑海。但理智让她关掉闹钟，麻利地坐起来，迅速地下床洗漱。
本来一切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到她洗完脸抬头看了一眼镜子，昨天才洗的头发不听话地翘着，眼睛底下的乌青也出卖了她，尤其下巴上还有颗痘正耀武扬威地宣告它的存在。
一贯冷静的她也忍不住哀嚎一声。
躺在床上的谢迟迟被这动静吸引了，打着哈欠问道：“于新你干嘛呢。”
于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悠悠地开了口：
“迟迟。”
“我需要你的帮助。”
谢迟迟被她这郑重的语气吓到了，直接坐了起来，怀疑地说：“我能帮你什么？”
她看上去下了很大的决心，坚定地说：“帮我化个妆吧。”
这话是于新说出来的？谢迟迟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还是在梦里。
开学两个月，谢迟迟不知道求了她多少次让她当一下模特，化妆练练手，都以被拒绝而告终。今天不知道是搭错哪根弦了。
但这足以引起她的兴趣，立刻应声：“没问题，不带反悔的。”然后迅速下床准备化妆品。
“她俩上哪儿去了，这么早就不见人了。”谢迟迟仔细描画着于新的眉毛，然后随口一问。
“说是去参加社团活动。”
谢迟迟小声嘀咕道：“什么社团活动需要这么早去啊。”于新下意识摇摇头，却被她稳住，“哎，别动别动，就快好了。”
“你今天是有什么安排吗？这么精心打扮。”谢迟迟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于新正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是看上去顺眼了一些，她满意地笑笑：“约了一个摄影师。”很好，她已经接受了这种身份的转变。
“哇，小新你什么时候赶上约拍潮流啦？那你先去试试水，好看的话记得推荐给我！”谢迟迟吃惊地看向镜子里的她。
“好。”于新信以为真地点点头。
谢迟迟确定这其中一定有猫腻。不然于新怎么会主动去逛街买裙子。不然从来不化妆的她怎么会突然开窍。不过，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还需她谢大心理专家慢慢观察一番。随即，她嘿嘿一笑，看得于新瘆得慌。
“好了好了，貌～美～如～花～的小新新赶紧去拍美美的照片吧，我再睡个回笼觉。”经过一番认真“工作”，谢迟迟的哈欠又忍不住往外冒了。
“貌美如花”这四个字被她说得太刻意，于新不由得翻了她个大白眼，背上包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捎带关上了门。
可是从出门的那一刻起，于新就感觉心被悬在半空，升也不是，落也不是，紧张的情绪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渗透、蔓延。
不过，她最擅长的就是假装平静。
她们约的十点，玉屏公园门口见。从学校过去，脚程也不过十分钟。但现在时间还早，不到9点半，所以于新放慢了脚步，尝试去感受这个城市的呼吸。
C市的深秋惯常弥漫着雾气，今日却一反常态，阳光早早地就洒了下来，空气中氤氲着十足的暖意。
穿过了一片繁华的商业区，耳边还能隐约听到热闹的回响，公园就在前方不远处。于新悠悠地望了一眼，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门口那个像是才从她梦里走出来的人。
黑色大衣里是件灰蓝的衬衣，利落的黑色西裤显得稳重大方，搭着一双黑色烟筒单靴，左肩随意地挎着书包大小的相机包。旁边还有一个人，她们似乎正相谈甚欢。
于新正想着如何自然地和她打招呼，左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毛衣下摆，却听见她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
“哈喽，你就是【余数】吗？怎么来这么早？”她的声音很淡，柔而轻，从来就那么平易近人。
但被人面对面叫微信名不得不说是件很羞耻的事，于新第一次深有体会。她脸上似乎浮起了一片绯红，装作随意地转头，回答：“我是，你也很早。”
刚对上对方的眼神，却发现她在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脸，郑重得像在观赏什么艺术品。实在是不太适应被这样盯着，于新略微偏了偏头，躲过了那道灼热的目光。
晏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你自己化了妆，本来我还带朋友过来帮忙化一下的。”
“我是晏辞。不过说真的，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特别像一句俗套的搭讪，晏辞讪笑道：“别误会，应该是我的错觉，我重度脸盲。”
于新其实有点想问，你想到的那个人是谁，但她忍住了。所以只是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怎么称呼你？余数不会就是你的名字吧？”晏辞于是开始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我叫...于旧。于是的于，新旧的旧。”尽管于新提前设想过这个问题，回答的时候也不是那么有底气，有点心虚。
“于旧...很特别的名字。那我就叫你小于怎么样？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两个字的名字总是容易叫得很肉麻。”晏辞却没多想，一本正经地说。
“好。”她更心虚了。可是在听到晏辞叫她“小于”的时候却有些高兴，像一条被捧在手里的小鱼。
“我建议叫她小晏老师。”朱钰站在一边当了好一会儿的人形立牌，终于有机会说句话了，说完后玩味一笑。然后被晏辞咬着牙偷偷踩了一脚。
于新这才发现，原来她就是晏辞照片里的那个美女。今天的她穿了身灰色的休闲西装外套，修身的牛仔裤恰到好处，主打一个舒适养眼。五官似乎美得没有任何分别，只是多戴了副黑色的框架眼镜。别具一种风情。
“你好，我叫朱钰。今天是她的助理。”朱钰乖巧一笑，主动介绍了自己。这一笑又和照片的清冷完全割裂开来，不知道多讨人喜欢。
从高冷女神跌落凡尘，化身亲切的知心姐姐。于新心想，要是吴缘在这儿，一定会土拨鼠叫吧。
晏辞实在看不下去这人装乖，拉着朱钰的袖子就往公园里走，还不忘转头告诉于新：“小于，跟我来吧，我们抓紧时间，趁阳光还不是太刺眼。”
C市是典型的南方城市，虽然谈不上四季如春，但这里的植物可是真正的四季常青。在深秋的公园里，仍然盛放着无尽的绿意。
于新紧跟在她们后面，望着晏辞的背影，还是一样的瘦削。她不由得想到刚才对视那一眼，看到了她眼下一片难以掩盖的青黑，比起当年，好像憔悴了不少。仍旧是利落的及肩短发，微卷的弧度看得出来精心打理过。
她走在前面却不像刚才那样和朱钰聊得火热，只顾着赶路，时不时看看手机，又时不时看向远处。这种沉默反而勾起了于新的回忆，想起了那个曾在讲台上束手无策的小晏老师。
两年前。
在一节自习课上，她的目光透过眼前的书山，从某种不易觉察的角度，落在了讲台上那个低头沉默的实习老师身上。
耳畔不断传来的嘈杂的交谈声，令人心生烦躁。前排的俩人拿着哈利波特正讲得起劲，隔壁那谁明目张胆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传作业，安生的倒是有，趴着睡觉的有好几个。
仗着班主任不在，就开始肆无忌惮，于新倒有些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些人的真正面孔早在每次老师离开后的课间就暴露了。
窗外的雨幕几乎是无声地流动，只有遥远的读书声，以及跳绳抽打地面的惨叫声，断断续续的口哨声，穿过了那一层与世界的隔膜，让人似乎是远离了现世人间。
实习老师看上去忍无可忍地起身，嘴唇张了张，却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而又在原地坐下，假装扫视着吵闹的那些个源头。
那个瞬间，安静了，持续一秒。
她胆子真小，于新心想。
但下一刻，她对上了一个淡漠的眼神，迷茫，却没有任何波动。她读不懂，于是撇开目光，低头看向手里的练习册。
隔壁教学楼的琴声应然而响，婉转凄恻。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悄悄“威胁”吴缘管好纪律，不要打扰自己做作业。
“安静。”两个字一出，各路妖魔鬼怪纷纷收了神通，瞬间噤声，立竿见影。没有人不清楚吴缘会有多么正义多么详细地向班主任罗列他们的桩桩罪行。
可是当于新用余光再次试探时，台上人的神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沉默得她似乎听清了窗外雨声渐止。这是她第一次对这个实习老师产生好奇。
前两天的对话，让她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却在此刻又得到了印证。
她想问，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性格好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想问，为什么说叫你小晏老师会偷偷生气，是因为不再当老师了吗。
她想问，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于新的人，曾经被你无意中照亮过。
可她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现在，显然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