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境

殷陈倒头躺回草席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勾着香囊在眼前晃了晃,想着霍去病方才的话。

他对自己的身份了如指掌,她却在赌自己对他的作用,这样的赌局,太过冒险了。

这种掌控不了的对手的感觉让她恐慌。

不过,霍去病是个极聪明的人,若是合作起来,应当会让自己长安之行少些阻力。

她将香囊荡回手心捏住,盘算着将此人身份摸清楚,最好能摸清他的一二个弱点,这样在之后反制他时,不至落入下风。

将香囊挂在腰间,她抬手往空中一捞,一只恼人的蚊子便包在手心,绽出一朵血色的花来。

深夜,殷陈又梦见了前事,梦中她手脚被锁链紧紧束缚。

义妩轻抚她的脸颊,“愿我的闯闯,从此之前安稳顺遂,不再颠沛漂泊。”

班子里的姊妹们围绕着她调笑:“闯闯是大姑子了,可以议亲了。”

殷川眼中带泪,语重心长,“乌隆没有亲人,他若能舍弃从前身份随我们走,我们便也做他的亲人。”

女俘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你瞧,天上月儿一年四季,盈缺有序。”

“刀客的手是脏的,但刀客的刀,须不留血色。”

“你阿母死前央我留下你的命。”

“乌隆,我会杀了你!”

“你最好怀着这样的恨意活着。”

“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硬骨头,敲碎了,里头的骨髓最是香甜。”

往事一幕幕滑过,最终,她又回到了居涂营中,手持青铜刀,蛰伏于角落,目光直勾勾盯着不远处脚步踉跄的男子。

男子忽而顿步,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刀锋劈开风声的窸窣声,凭着刀客的本能,他快速侧身,锋利刀刃擦身而过。

灰色眼瞳半缩,却见刀刃迅速翻折,又朝胸口劈来。

“殷陈?”男子终于看清了这个裙裾褴褛,发丝纷乱的少女。

“乌隆,我说过我会杀了你。”少女抬眸看向他,血红双眸迸发着恨意,横刀朝他劈去。

“那便让我看看,你这两年有何长进。”乌隆轻笑一声,后退两步躲过攻击。

殷陈不欲与他废话,握刀的手紧了紧。原本那张让她神魂颠倒的脸,如今却面目可憎。

衣衫遮不住她清癯的身影,乌隆任她靠近,一掌劈向她的肩膀,将她肩胛骨抠起。

她轻得仿佛一只幼年的狼,被他轻易提起。

殷陈挥刀劈向他腋下,趁他闪躲之际抬脚踢向他裆下。

乌隆反应极快,他受了伤,手臂已被鲜血染红,此刻却依旧不以为意。

“进步了很多,可惜,还不够。”他捉住她,犹如捉住一只挣扎的猎物,狠狠贯向地上。

“嘭”地一声,单薄脊背触地,溅起无数灰尘。

她被摔得内脏几乎移了位,疼痛游走过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里都灌满了痛意,嘴里一甜,溢出一口鲜血。

但也终于有了支撑点,以刀尖撑地,一个弹身立起身来,猛踹向乌隆下腹。

“你竟也会心软?”她抬手拭去嘴角血迹,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来。

乌隆松开擒住她的手,后退两步,将腰间长刀抽出,“现在,你可要使出全力了。”

他手上的刀由精铁打造,极其锋利,削铁如泥。

殷陈扫过那把刀,身上被凉风吹得泛起一阵阵凉意。

“杀你,不过杀鸡一般。”她吐出狂言,足下发力,狂奔至乌隆身前,刀尖直冲乌隆胸口而去。

乌隆漫不经心侧过刀身,抵挡胸前。

二人僵持间,手伤力道越来越大,殷陈手中的青铜刀身弯曲,她几乎能听到那地崩山摧一般的崩裂声。

她紧咬后槽牙,暴喝一声,手上青铜刀终于断裂开来。

她也终于得以贴近他,抬手捏拳,指间几根银针泛着冷光,直向乌隆胸口插去。

乌隆捏住她的手腕,看着她手中淬了毒的银针,“你还是只会使这点伎俩。”

“这点伎俩杀你,足够了。”她弯了弯眼睛,咧出一个极灿烂的笑来。

乌隆膝盖一软,竟直直跪了下去。

他低头,看到了插在膝盖处的银针,笑道:“闯闯,你赢了。”

殷陈贴近他,张口在他颈侧咬了一口,直至口中尝到铁锈气息,她松了口,“莫叫我闯闯,我嫌恶心。”

她贴近他,将手上断刀抵在他左胸,缓缓下滑,“心脏位于第二根肋骨和第五根肋骨之间。”

“找到了。”她将断刀猛地刺入那一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胸口。

乌隆疼得脸上泛白,浑身颤抖不已。

她黏着鲜血的手抚上他扭曲的面颊,直至他的面颊也染上妖冶的血色,“乌隆,你知道的,我曾经爱过你。”

只是这个她爱过的人,将殷家班子八十六口人,屠戮殆尽。

她将刀一寸寸推入他的心脏。

“对不住你……”他抬起手,想拭去她眼角的泪,最终无力垂下。

梦中过往将她拖行抛入深渊,血海渐渐将她淹没,直至头顶。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下,殷陈倏忽睁眼,盯着牢房顶部,许久,漆黑的眸子才转了转。

“你怎的一直在抖?做噩梦了?”将她拍醒的女囚又问了一遍,转头将搁在边上的水递给殷陈。

殷陈坐起身,身后一片濡湿,她接过碗,将碗沿靠近唇边,“无事。”

此梦,已困她许久。

回汉之后,更是夜夜都难逃。

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双臂交叉抱住自己的脖颈,低低呢喃,“阿母……”

第二日一早,狱卒打开牢门,“殷陈,你可以走了。”

“诶,那位貌比宋玉的郎君怎的没过来?”女囚扒着栅栏望眼欲穿,期许着能再见霍去病一眼。

殷陈走出牢房,对着女囚道:“我会替你转告,你对他的爱慕之情。”

女囚连连点头,急声道:“多谢啊!定要叫他早些过来,我秋后就要判刑了,来晚了可见不着我了……”

走出廷尉狱,久违的阳光白得晃眼,殷陈站在路旁,眼前一片恍惚,过了半晌,才瞧见站在不远处的霍去病。

少年一身烟青色袍服,腰间白玉带钩,丰神如玉,果真是有匪君子,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殷陈想起二人初见时,他的刀只差一寸便会劈开她的头颅,她仍不可救药轻薄了他一次。

当然,代价便是被拧着胳膊疼晕了过去。

她朝霍去病走过去,“霍郎君今日真是风姿绰约。”

“我瞧姑子在狱中过得倒是挺风生水起的。”他听狱卒说了她这两日同牢中女囚打得火热的状况。

“那还得靠郎君这两日的关照。”殷陈走到他身边,见他身上衣袍洁净,坏心眼地凑近他。

霍去病嗅到一股馊臭的气息自她身上幽幽传来,戒备地退了两步,生怕她如在流沙初见时那般径直袭上来。

殷陈丝毫不觉自己身上被腌入味了,只笑眯眯仰头看向霍去病,“对了,那女囚对郎君情根深种,郎君有空可去瞧瞧她。”

她一脸谄媚,可那双眸子依旧清冷得很,像一块坚冰,镶在她脸上,极不相衬。

两日的牢狱之灾似乎对她无甚影响,还当起了传话人。

“我没空。”霍去病冷声回绝。

“好狠的心。”殷陈作捧心状,一脸受了伤的神情。

霍去病点了点额头,“姑子作为一个倡伎后代,表演真够烂的。”

殷陈皱了皱鼻子,懒得理他话中的揶揄之意,打量起长安盛景来。

长安街道分为三条,笔直广阔,除了中间驰道不能行走外,驰道两旁以水渠分隔出供人行走和车马驰行的行道。

道旁种植桑榆,城内街衢通达,里弄近千;东西市九个市场一齐开业,不同的货店列于不同的路边,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摩肩接毂。

果真天下最繁华处,长安是也。

“姑子的住处可寻好了?”霍去病看她这副毫不在乎的样子,问道。

殷陈脚步轻快雀跃,“郎君放心,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定会找得到住处的,城外那个破屋死了人,应当没有人敢占着,我便去那处将就将就呗!”

霍去病蹙眉,“你真要住在那处?”

殷陈摊手,表示自己两手空空,“郎君瞧我可还有的挑?”

“明日得入宫去。”

殷陈应了一声,“好。”

“姑子不好奇为何进宫?”

“我若为郎君办事,可否得些报酬?郎君知道的,我一个弱女子,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若是没点钱财,是很难活下去的。”她朝霍去病眨眨眼,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少女身上的短褐已然瞧不出原本颜色,原本束成高髻的青丝半散了下来,鬓边那缕原本别在耳后的青丝随着她微微歪头而滑落下来,随着微风飘动。

一张脸比墙根下的乞儿还脏,偏生脸上那双眼黑白分明,故作可怜也叫人讨厌不起来。

耳上的茵陈花耳饰在阳光下泛着亮光。

霍去病挑了挑眉,“弱女子?是指我眼前这个能手刃八十七个匈奴壮丁的殷姑子吗?”

殷陈见这招对他不起作用,鼻子里哼出一句,“霍郎君竟如此吝啬?”

霍去病睨了她一眼,“殷姑子这样聪明的人,在长安大展拳脚的机会多的是,譬如,最近长安闹鼠患,姑子便可去除鼠。”

“你拿我当猫子哇。”

霍去病笑了笑,抬步往前走去。

“霍郎君家里要不要除鼠哇?”

“我家已有猫子了。”他顿了脚步,补充道,“当然,你若有本事,我会考虑给你报酬。”

“如此,那我定会好好表现。”殷陈立刻跟在他身后喜笑颜开表态。

“你还要跟着我回去除鼠?”霍去病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终是提醒道。

殷陈噢了一声,转身离去。

她走了几步,忽听后边霍去病的声音再度响起,“站住,我懒得去寻你,这段时间你可暂住我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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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紧抱霍去病大腿,给他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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