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的客套时不时响起,迟文瑾一举一动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端庄有礼,温柔疏离。
唐先生灼热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她只当没看见,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偶尔的交流,也只是客套礼貌。
这样的场合她太熟悉,无趣到只能盯着晃动的酒杯,猜测那些各怀鬼胎的人又在冒什么坏水。
这是一片腐烂的土壤,她在这里萎靡地生长,又渴望自由的生命。
眼角余光突然看见一片热烈的红大步走来,迟文瑾心脏猛的加速,她微不可查地抬眸望去,是季皆宜。
女孩来的气势汹汹,张扬的五官锋芒毕露,迟文瑾眉头微挑,饶有兴致,嘴角不自觉挂起一抹柔和的笑,和晚宴厅的暖光相得益彰,圣洁的神女展露出人间的情绪,矛盾的吸引力让她更加耀眼夺目。
唐先生看直了眼,呆愣在原地。
季皆宜二话不说,从迟文瑾手上拿过酒杯,瞄准唐先生的脸,用力泼出。
红酒从他的脸上往下淌,染湿了昂贵的西装。
大厅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愣在原地。
唐先生先是茫然地抹了把脸,反应片刻后,愤怒地望向季皆宜,温润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五官皱起挤成一团,扭曲狰狞。
好不容睁开眼,看清季皆宜别有韵味的五官和气质后,又装出偏偏公子的样子,不带半点愤懑的问:“这位小姐,我们认识吗?”
“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能不能加个微信让我解释一下呢?”
季皆宜睨他一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拉着迟文瑾就往外走,没感觉到身后人的挣扎,她走的更是昂首挺胸,像战胜的英雄。
电梯不在八楼,季皆宜没心思等,拉着迟文瑾拐进楼梯道。
声控灯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响起,又在对峙的沉默中黯淡。
季皆宜在黑暗中描摹着迟文瑾精致的面容,她今天穿了纯白的礼服长裙,化了浅淡自然的妆容,仿佛一朵巨大的白玫瑰,盛大纯洁。迟文瑾神色平静自然,看不出一点喜怒哀乐,她柔柔地看着季皆宜,像是在包容不懂事的小孩。
她永远是这样,季皆宜莫名有点羞恼,试探的吻先落在唇角,没有得到回应,但也没有拒绝。
而后更浓烈的吻覆上双唇,抵死缠绵般的深吻。
歌手的肺活量很大,但这个吻实在持续太久,直到迟文瑾喘不过气,伸手推开,季皆宜才往后退了半步,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
声控灯再度亮起,灯下的两人微微喘着气,唇上水光潋滟,氤氲出暧昧的气息。
季皆宜又退半步,这是一个不太会给人带来压迫感的安全距离。
她声线本来偏硬,和她的性格很相符,这会却是闷闷软软的,勉强抑制喉间的沙哑。
垂下的眼睫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她问:“阿瑾,那个姓唐的?”
她其实想问,那个姓唐的和阿瑾是什么关系,但这种问题一问出来,倒像是无端的揣测,和刚刚那些八卦的人有什么区别,她不愿意让阿瑾觉得她不信任她,但又不想让猜疑在她的心脏上留下裂痕。
迟文瑾长睫眨了眨,半晌没说话。
季皆宜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为什么不说话?”
“皆宜,我们只是朋友。”你越界了。
迟文瑾声音里透着困惑,像是真的在好奇季皆宜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季皆宜心脏猛的顿了一下,而后是更强烈的跳动。
愤怒的情绪在身体中奔涌,又在路过心脏时被更加强烈的爱意攥住,不至于失控。
唇角挤出一点笑,季皆宜垂眸向下:“阿瑾,这周末,我们去一趟碧华山好吗?”
碧华山坐落于南都市郊,风景秀丽,车程又不远,对南都市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休憩地,能帮他们在休息日短暂地逃离钢筋水泥铸就的囚笼。近些年,碧华山的营销对象转向青年情侣,开始打造恋爱圣地的名号,很多小年轻都选择在这表白。
对于这样的明示,迟文瑾没办法再装作不懂,她静静倚靠在刷的极白的墙面上,旧事的回忆翻涌在脑海里。
彼时,她悄悄报名了选秀,不是一时冲动,她这样的人,从来不做没结果的事,方方面面都已经算计的明明白白。
未来科技和迟渊是老对手,这些年光是打的官司都能养活不少律所,她挑中这场选秀,就是因为迟渊的手伸不进未来科技。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但又超出想象的不顺。
迟渊没办法阻止选秀的举办和播出,但却可以操纵网络的舆论。
“文瑾,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不要让爸爸失望。”
“在舞台上做戏子,还是在棋盘上下棋,孰优孰劣。”
“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所谓梦想在财富权势面前不值一提。”
迟文瑾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她从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没有出路,那就自救。
她上交手机,和张扬的女孩擦肩而过。
凭什么有的人能明媚快乐,自由自在呢?
迟文瑾顿在原地,侧身回望,认出那个风风火火的女孩,歌唱的很好,舞蹈惨不忍睹,所以被分在d班。
艳绝别致的脸,颇具争议的性格和实力,喜欢的人会非常喜欢,讨厌的人会非常讨厌,这就意味着热度和镜头都不会缺。
不是只有迟渊一个人会操纵舆论,也不是只有钱能操控舆论,迟文瑾扬起了今天的第一抹真情实感的笑。
季皆宜,你被盯上了。
迟文瑾收敛了势在必得的执着,换回示于人前的温和。
像季皆宜这样的人很好接近,只要给出两分真心,多谢包容,就能得到十足的反馈。
她们的距离如她所想,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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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控灯又在静默中熄灭,迟文瑾连同身后的白墙,一起隐没在黑暗里。
她从回忆里挣扎而出,那些虚情假意的日子里,好像真的藏了几分真心。
但真心于她,从不重要,她和迟渊是相同血脉的同一种人。
三年短暂的美梦做完了,她应该从虚幻的梦想里醒来,回到她应该待的地方。
迟文瑾侧身离去,灯复又亮起,她顿在楼梯道门前,门外就是繁奢的晚宴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季皆宜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平缓坚决的声音流淌而来:“皆宜,我不会去的。”
“今晚你做的太过了,我会替你和唐骋道歉,你不用担心他以后会为难你。”
季皆宜眼里覆上一层薄薄的泪,她说的艰涩但决绝:“这周末,我会在碧华山上的寺庙等你,我清了场,不会有其他人。”
她扬了扬头,把难过都吞咽下肚,只剩下倔强:“阿瑾,我做的事,不用你道歉,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姓唐的,他看你的眼神太脏了,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就算再来一次,我一样会动手。”
“大不了就被封杀,我不怕他。”
迟文瑾没有转身,季皆宜看不见她脸上浮现的愠怒,只能听见她像是淬了冰的声音:“皆宜,你就这么不拿自己的梦想当回事吗?”
季皆宜语塞,她当然在乎她的音乐梦,只是更在乎迟文瑾。
唐骋的眼神油腻恶心,像在看势在必得的猎物,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季皆宜就忍不住攥紧拳头,她刚刚应该直接来上一拳的,一杯红酒能有什么伤害。
迟文瑾没在停留,她握住门把手,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挂着一抹不喜不怒的柔和浅笑,又变成光鲜亮丽、波澜不惊的迟小姐,刚刚突如其来的怒火消散于静默的楼梯道,仿佛从未存在过。
门甫一打开,外面的喧嚣纷纷涌入,迟文瑾只甩下一句:“皆宜,我真的不会去,不要耗费无用的时间和精力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你很有天赋,多为音乐努努力吧。”
季皆宜不答她,她倚在刚刚迟文瑾靠着的墙面上,看着门打开又关上,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泾渭分明,毫不相干。
灯又灭了,蓄着的眼泪在黑暗里卸了闸,没有顾忌地往外流,她死死咬着牙,不泄出一点呜咽。
哭痛快了,她苦中作乐地想:迟文瑾大概是网易的忠实听众,到底是谁说写歌一定要伤心啊,她季皆宜就喜欢甜歌不行吗?
手机的振动在黑暗和寂静中格外明显,季皆宜泪眼婆娑地划开屏幕。
周老板:【季小姐,周日的场地已经布置好了(照片)(照片)】
【您看还有什么要改的吗?】
季皆宜颤着手打字回:【没有了,我很满意。】
【周日的时候,还要麻烦您清场(红包)】
周老板:【您太客气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您已经付过定金了,这红包我就不收了。】
【我们舟渡所有员工,祝您心想事成,得偿所愿,往后甜甜蜜蜜,白头偕老。】
季皆宜盯着那几行字不眨眼,手机微弱的光也晃得她眼睛又酸又涩。
她长长地呼了口气,蜷着手指异常艰难地打下【谢谢】。
她等的不只是迟文瑾,也是给这三年美梦的一个交代。
毕竟,她最讨厌的词是无疾而终,哪怕结果不能如她所愿,起码她争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