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了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男孩。
他穿的校服是我没见过的款式,应该是从其他区来的——不管是哪个区,都排在F区前面。他的领带、衬衫、长裤,无一不妥帖,无一不干净,秀气白皙,眉眼含笑,五官还有些稚气,是让人看了想选他当班长的类型。
他身后还停了一辆漆黑低调的轿车,也是我没见过的款式,轿车和他一样,一尘不染。
他这种人出现在这种地方,违和感约等于一只绵羊掉进了狼群。
他蹲下身,伸手要拨开我过长的刘海,我本能地侧过头去躲开,他的手指僵了僵,又收了回去:“很晚了,你不回家吗?”
我本应该跟他开价,但看着闪闪发光的少年,羞愧感让我想当场逃离。心念一动,我扶着墙就要起身,却被他一根手指按在眉心,动弹不得。从他的袖口飘来一阵好闻的清香,像是暴雨的味道。
不是雨后的草腥气,也不是濛濛细雨的湿味,而是暴雨肆虐时,万物为之摧折时发出的气味。
他的声音依然是轻轻柔柔的:“你的父母呢?”
每个人,每个遇到我的人都会这样问我,但他们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帮我,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或者彰显自己的善良——他们将送我回家当成了日行一善,从而让他们在自己或旁人心中的形象愈发高大。至于我是不是真的脱离了苦海,得到了帮助,没有任何人在意。
我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年也不例外。我不认识他,想必今后也不会再见面,被他钳制后,反而胆大了起来。
我挑衅地看着他:“没家,爸妈死了。你要跟我做生意吗?”
他疑惑地歪了歪头:“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说着,视线落到了我抱在怀里的小熊背包上:“卖东西?”
我怒了:“小朋友,你是迷路进来的?来这种地方,做什么生意你能不知道?”
他忽然嗤笑了一声,收回手指:“我知道。只是想逗逗你。”
我更生气了:“五万新元一口价,这买卖你爱做不做。”
他笑了,问我:“能刷卡么?”
我怔了一下:“啊?”
他的笑容不变:“开个玩笑,你没有刷卡机吧?”
我被他笑得恼火:“抱歉,只支持现金支付。”
他沉沉地盯着我,黑色的眼睛在五彩的霓虹灯的映衬下,更显得幽深。他问:“你无父无母,也无家可归,是吗?”
“怎么,你要嘎我腰子?”
他抬手掩住唇,轻笑了一声:“不。我只是……有点羡慕你。”
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羡慕我吃不饱饭还是没地方住,羡慕我没衣服换还是读不起书?今天你站在这里,任何一个路过的人都会觉得你过得比我好,你还羡慕我?不想做生意就让开!”
他起身,双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看我:“我很尊敬的一位老人说过,生活就是一座围城,‘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于对方的生活,你我都未知全貌,你又怎么知道,我过的一定是你想要的生活呢?”
我站起身,与他平视:“对不起,我这个人比较俗,每个月只要能吃饱饭,有地方住,还能读书,就知足了,要是有这样一座围城,我愿意困死在里面不出来。说实话,我想象不到人除了这点需求,还能追求什么。我的高中老师讲过马斯洛还是马洛斯理论……”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少年轻声补全我的话。
“对,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的最底层需求是生理需求,也就是活下去所需要的基本要素,其次是安全需求。对我来说,那座金字塔只要有底下两层就够了,再想往上探求,就是庸人自扰。像你这样的大少爷应该体会不到我的心情,正巧,我也体会不到你的。我再问最后一次,你做不做生意?要么掏钱,要么滚蛋!”
他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来,将一样东西举到我面前。那不是新元钞票,而是一枚低调的水晶耳环,形状像一滴水。水晶被雕琢出了许多平面,无论哪个角度都能保证有至少一道光闪瞎我的眼睛。
我没见过真正的水晶,所以那水晶在我眼里跟玻璃差不多。即使如此,那也是一小块非常美丽的玻璃,周围那些暧昧旖旎的霓虹灯光经过耳环的折射,变成了高贵且易碎的光影。
街上的行人很少,这说明夜已深了,大家都该干嘛干嘛去了,这个时候要是还没有拉到生意,也不会再有客人会进来了,所以我的同行们索性回家睡觉,养精蓄锐。
少年环顾一圈,确认没人看到后,俯身将耳环在我的左耳上比了比,顺利扎进了我快要长合的耳洞里,轻声说:“既然如此,我们互换人生吧。”
我不敢动,愕然地发现他低头时,耳边碎发低垂,露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耳环。
他身上的清香包围了我,就如同暴风的中心,宁静又纷乱。
一瞬间,我听到一阵杂音,接着视线模糊了一阵,再一看,竟然看到我自己站在面前。
不是镜子,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我”,站在我面前。
“我”的脸上挂着那个少年一贯的笑容,对我摆了摆手:“生日快乐。”
我低头,看到自己穿着少年的衣服,手也变成了少年那样纤细修长的模样,摸一摸头发……也变成了短发!
我有些茫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又是什么来自A区的黑科技,但有一句话不管当讲不当讲,我是一定要讲的:“——你这个变态!”
变成“我”的少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我一番,自动把我的话过滤掉,按照他的节奏问道:“还没有互通姓名。我的名字是林政,木秀于林的林,政通人和的政。你呢?”
我警惕地看着林政,他顶着我的脸,笑得很无奈:“我的身体都给你了,你还不愿意信任我吗?”
这话说得大有歧义,我只好堵住他的嘴,以免他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我叫宗雅。祖宗的宗,牙齿的牙加个隼字旁的雅。”
他点了点头:“风雅的雅。”
我感到牙酸:“得了吧,我跟风雅搭不上边。我妈给我起这名儿是因为我小时候学说话晚,她以为我是哑巴。后来觉得叫宗哑太难听了,就改了个字。”
他点了点头,将这个话题轻轻盖过,叮嘱道:“我的司机会送你回家。我的家在A区,父母都活着,但不怎么回家。你少跟他们接触,不会出大问题。如果有疑问,随时联系我。”
他说着点了点水晶耳环,我竟然听到他的声音从耳环里传出来:“按一下可以通讯,按两下是关闭通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功能了,平时不要摘,我可能会联系你。”
我这时才稍微缓过来,殷殷叮嘱道:“你不要对我的身体动什么歪心思,我跟你讲,我疯起来连自己都打,你不要不相信。”
他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嗯。那你也不要对我的身体动歪心思。”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胸,又要往下摸,被他一把拽住手腕:“要摸回去摸。”
我甩开他的手:“回去我也不摸!”
“那就好。”他后退一步,向我比了个告别的手势,“我们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