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走出公寓。走廊架在室外,用简陋的铁皮做的,楼梯也是一截一截的铁皮。公寓外就是一片荒地,不远处有个垃圾处理场。
虽然时间是半夜,但左邻右舍都很吵闹,有喝酒打牌的声音,也有男人打女人的声音,还有外放摇滚乐的声音。不同颜色的灯光透过门缝照出来,在我的视野里都扭曲成奇怪的光影。
我捂着脑袋,扶着扶手,在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脚软了一下,跌在地上。
我身上有血,我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
披着黑暗,我朝着不远处的小河走去。我需要洗掉身上的血。
艰难地走到河边,我刚跪下就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张口哇地吐了出来。这下好了,中午吃的饭都祭了河神,也算是不欠那个混混的了。
我换了个地方,重新把身上洗了一遍。头上的血还在流,但伤口不大,应该能自愈。我没办法消毒,只能洗干净手,用口水抹了抹伤口。我听说野外的动物受了伤,都是这样做的,希望有用。
幸好现在是夏天,身上的水一会儿就能干。
刚吐了一阵,我又饿了,想起背包里还有两桶泡面,我翻出来一桶,只吃了几口就恶心得吃不下了,只能盖回去,把叉子当成图钉,叉在盖子和桶身上,防止倾撒。
我沿着河走了很久,走到天边发白,眼前的路不再昏暗。我走累了,就坐在河堤上,抱着膝盖发呆。忽然,脑袋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我回过头,看见一个易拉罐掉在我身边。
一群小孩子见我转过头来,互相推搡了半天,一起跑了。
我捡起易拉罐,灵光一闪,跑去废品回收站,问他们怎么收。易拉罐分为软硬两种,回收站的人说,硬易拉罐贵一点,一个二十新元,但是软易拉罐只能卖五新元。
我算了算,抛开生活费不说,如果要攒到足够的学费,我要卖三万个硬易拉罐,或者十二万个软易拉罐。就算我把这一片的易拉罐全都承包了,也是杯水车薪。
但最后,我还是把手里的易拉罐卖了二十新元。
我去过超市,知道二十新元可以买到一小包豆芽菜。赶上打折,可以买两包。
我又回到了那片E区和F区交界处的红灯区。从这里,我能窥见一点E区的建筑。和F区的灰扑扑不一样,E区的建筑更高,更干净。
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想要赚钱,可我的身份证明被扣在我生物学意义的母亲身上。我曾经求过她,甚至试过偷回身份证,可是她不但不给,还打了我一顿。我的手腕上现在还留着她用绳子绑我的印子。
她让我等到成年就嫁人。
她告诉我,女人生来就是要嫁人的。我哭着问她,就算她嫁给爸爸,受了那么多罪,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还是觉得女人一定要嫁人吗?
她立刻说,不要提你爸。
她和我的交流方式永远只有两种,要么是打我,要么是完全不理会我。就算我发烧,烧了三天,她也没有让我喝过一口水。最后是我自己拼死从床上起来,跑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又从搁在水槽里没洗的锅里掏了一筷子剩下的面条,才勉强活了过来。
那个时候,她就坐在客厅里喝酒,幽幽地看着我,半晌,忽然说,要是没生下我就好了。
我问她,那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这个问题,我永远得不到答案。
现在,我不再想要知道答案了。
我和F区的流浪汉一起挤在停运后的地铁口过夜。他们对我很好,会给我留睡觉的地方,还会在我饿肚子的时候分给我一点泡面汤。我喜欢麻辣味的,不喜欢原味,因为麻辣味可以盖过很多奇怪的味道。原味的泡面汤,像是刷锅水。
后来有一天,我回去得晚了,看见一地尸体。第二天,无差别杀人犯专杀流浪汉的新闻上了头版头条。
那之后,我就不敢露宿了,就算要住在外面,也会把自己隐藏起来,睡在没人会发现的巷子里。我发过传单,扮过玩偶,被警察撵过,被店家驱逐过。身上的钱根本留不住,一半买了吃的,一半用来住宿,还常常饿着肚子流落街头,今天想不了明天的事情。
我的攒钱计划几乎没有起色。学校已经开学了。
一个多月后,我再次见到了阿玲。她有些消瘦,但依然妆容精致。她的手机挂在胸口,我看了眼,又换新款了。
她请我吃饭,去了一家有些高级的餐厅,有嫩煎牛排,还有免费的小蛋糕。
吃到一半问我喝不喝酒。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啊,今天我生日,我成年了。
她给我上了一瓶酒,酒身上写着我不认识的文字,还有12%vol的字样。
我和她一人喝了半瓶,我已经有些走不动道,她还能笑嘻嘻地补妆。她扶着我走出店门,也许是酒精的缘故,我感到前所未有地开心。
她说,小雅,祝你生日快乐。
我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我问她:“我什么时候才能凑到上学的钱啊?”
她擦掉我的眼泪,问我:“上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的眼泪擦也擦不完,停下脚步,从书包的夹层里取出一张成绩单。泪眼模糊中,我瞪大眼睛,努力找到了正面,自豪地指着最上面说:“你看,我以前可是年级第一呢。”
她盯着成绩单看了半晌,才问我:“为了上学,你什么事都可以做吗?”
我掏出空荡荡的铁盒,里面只有几个硬币。我把硬币交到她手里,郑重地说:“我什么都可以做。”
阿玲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虽然是夏天,但我还是觉得露大腿的衣服有点冷。我扭捏地想把上衣往下拽,可上衣是露肩的,遮得了下面,就遮不了上面。
她带我来到了一个我以前不敢涉足的街区。这里每到晚上都会亮起粉红色的灯光,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坐在店里的柜台后面,会对路过的男人打招呼。但她们看到我和阿玲时,就转过脸去。
我临时被阿玲指点了几招,就赶鸭子上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