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水德音给大女儿安排的相亲局,并未如他期待中那样,以各得其所而告终,水图南回到房间,让秀秀把桌上的账簿收走,一觉睡到天黑。

她一直在做梦,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瞧着黑黢黢的房间,孤独的恐慌感将她细密地包围,头疼嗓干。

秀秀推门而入,点起灯给倒来杯水。

等水图南捧着热水慢慢喝完,秀秀嗫嚅道:“老爷吩咐说,你睡醒后,要你去前厅用饭,大家都去的,老爷高兴,要吃团圆饭,还请了老太太。”

水图南似乎对将要发生的事没有所谓了,她平静地坐到梳妆台前,平静地收拾仪容,只是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破碎,怎么都阻止不了。

秀秀蹭着步子,过来帮忙,嘴里像含着块糖,说话含糊不清,“下午时,家里发生了件事情。”

“怎么?”水图南瞧着镜子里自己无动于衷的模样,心想,父亲的骗局,终于在于霁尘那个外人的犀利言辞下,揭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秀秀沉默须臾,再开口时,情绪复杂,舌尖半晌才咬出来一句话:“王嫖摔了跤,老爷发卖了那边院子里的所有下人。”

“哦。”水图南应,“我晓得了。”

两刻钟后,水家用饭的堂里,十几名婆子丫鬟垂手而立,大大的圆饭桌前,陆栖月沉默地坐着,脸上擦了脂粉,让她勉强看起来气色不是太差,只是眼睛依旧有些泛红。

下午时候,因为王嫖摔倒,她被迫和丈夫大吵了一架。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沉默地陪在陆栖月身边,是水家二女儿水盼儿,再往旁,也是同样坐着沉默的老三水子群,剩下几个妹妹年纪还小,她们的母亲没有名分,不能上桌吃饭,陆栖月没心情照顾几个小不点,她们只能噤若寒蝉地坐着。

水图南来的晚,不挑不拣地坐在了最下首。

厅堂里没人说话,外面此起彼伏的雨夜虫鸣,都比屋里热闹太多。

饭桌上的汤汤水水,皆盖着盖子保温,水德音还在妾王嫖的屋里,他不过来,没人敢先动筷子,这是水家的规矩,尽管水图南不服这规矩已久。

饭堂里的气氛,因为陆栖月不敢暴露的难过,而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水图南半刻不想在这里多坐。

好在,没等太久,水德音过来了。

他心情很好,人还没进门,洪亮的声音先传进来:“栖月,好消息,郎中讲,王嫖摔跤没有影响到孩子,而且胎儿非常健康,要照着这样养下去,你从来细心,以后王嫖和孩子,我就放心教给你照顾啦!”

言外之意,但凡王嫖腹中的胎儿出半点差错,陆栖月第一个要被问责。

连忙收敛情绪的陆栖月,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方向响起道苍老的声音,是水德音的母亲,水老太在说话。

她狠狠地捶儿子的胳膊,提醒他:“都讲了,不到平安生下来就不要声张,你怎么不到钟鼓楼上喊呢,嗓门这样大,怕谁听不见?!”

“嘿嘿,娘教训的是!”水德音心情好,对老母亲更加百依百顺,一进来就使唤二女儿,“盼儿,你阿婆难得出来,同我们吃团圆饭,快过来扶你阿婆坐下!”

水盼儿听话地过来扶,水老太摆手拒绝,健步如飞地自己走过去。

水图南趁机看过去一眼,小半年没见,她觉得阿婆往日腿疼的毛病,似乎已经好了,连腰背都不似往日那样佝偻,至少说,阿婆气色非常好,比她这个将满二十的年轻人气色都要好。

彼时,水德音已经大步来到主座坐下,他拉起陆栖月的手,高兴激动得脸颊微红:“终究是皇天不负我,这个孩子,就算要我倾家荡产,我也一定要让他平安降生,平安长大!”

陆栖月配合地露出一个笑脸,嘴里说着:“老爷说的是。”

丫鬟婆子们撤走了饭菜上的盖子,盛上刚出锅的热粥,等待主人家开饭。

水老太的脸往下拉了拉,指着桌上的荤菜对儿子道:“你不是最重视王膘的这胎孩子么,我正在为它祈福,以后,桌子上不要出现荤菜了,都撤下去吧。”

“这……”无肉不欢的水德音,一时被为难住,松开了拉着陆栖月的手,“娘,心诚则灵,没必要把酒肉都撤走吧,再讲了,我们一家难得吃个团圆饭,我也高兴呢,喝两口也不行?”

水老太的眼睛,半遮在层层叠叠下垂的眼皮后,慈爱地看着儿子:“你要是不想为你儿子祈福,那你随便。”

此话一出,水德音尴尬住,秉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宗旨,他咬咬牙,让人撤走了桌上所有荤腥。

在下人撤菜的时候,水图南听见,小妹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好几声,应该是饿坏了。

水德音看着一道道大鱼大肉被端走,不舍地吞咽口水,奈何老母亲在旁,他再不在乎,面子上的事也不能做得过分。

水德音先孝顺地,给老母亲盛来碗热粥,他动了筷,其他人才敢开始吃。

水老太摸摸粥碗,烫手,遂先去夹菜,不冷不热问水图南:“听说你今日相了人,可有相中的?”

水图南正要回答,一直沉默的陆栖月,忽然替她开了口:“图南不舒服,中途难受的紧,我让她回屋歇着了。”

水老太没说话,也没有回应儿媳妇,仿若没听见那些话,她一直看不起陆栖月,主要是因为当年,她想让儿子娶的另有她人,再加上两人经营水氏织造的理念截然相反,多年来矛盾重重。

婆媳两个暗暗较劲时,水德音倒是想起件事,用被粥碗烫到的手指揪自己耳垂,问大女儿:“听说你和于霁尘在湖边吵架了,为何,因为生丝的事?”

水图南拿着筷子的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讲话倒是没露出异样:“他讲说,他和爹爹签了生丝的契约,我想,只要作坊的问题能得到解决,对我们家来说,就是好结果。”

“你能明事理,爹爹心中感到非常高兴。”水德音暗暗愣了一下,疑惑地讲出这几句场面上的话,他准备了安抚女儿的办法,结果发现好像用不上。

按照他对大女儿的了解,他以为,大女儿会同他再次争吵,至少应该要闹别扭的,因为他半路“劫走”于霁尘,断了大女儿继续经商,继承家业的路。

之前,大女儿要学做生意,要继承家业,为了让他答应,那可是使劲浑身解数,甚至女扮男装跑去作坊当工,栖月也在旁帮腔,母女二人各种闹腾,水德音觉得很是无奈。

这回,在这件事上,大女儿竟然如此明事理,看来,她确实是被生丝缺口这件事,给吓得打了退堂鼓,亲身被传到衙门去一遭,比他这个当爹的威胁恐吓两百回都管用。

水德音转转大眼睛,问大女儿:“怎么遇见到于霁尘的?”

水图南毫不隐瞒,把于霁尘说过的那些刻薄话,讲给父亲听。

听完,水德音心虚地没说什么,水老太却在旁骂:“无缘无故同个陌生男人拉拉扯扯,水家孩子怎能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

水图南不满,重重把筷子搁在筷枕上,黑下脸不讲话。世上哪有亲阿婆,讲自己亲孙女不要脸的?

“给阿婆甩什么脸子?难道你阿婆讲错你了?”水德音拉下脸轻斥,义正言辞,“阿婆是你长辈,安敢如此放肆,道歉!”

水图南实在没精力,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费神,低着头嘟哝:“对不起。”

“哼。”水老太鼻子里哼出一声,兀自吃饭。

水德音满意地松开眉头,道:“既然卸下了话事人大权,你就趁机好好休息休息,眼看着也到嫁人的年纪,这两年抓紧时间相找,别的就先不要操心了。”

“早该这样了,”水老太插嘴,对儿子哼道:“赶紧把她嫁出去,少了她在家里闹腾,你可怜的老娘,还能多活几年。”

水老太谈不上喜欢几个孙女,但也没有说讨厌,她只是曾经在儿子的示意下,给水图南取过个名,水夭,不是桃夭的夭,是夭折的夭。

陆栖月听了,死活不愿意,同水德音大闹一场,才没给女儿取那个名,也没有取水德音的“图男”,而是取了“图南”,后来水园不晓得怎么有了种说法,说老太太最讨厌孙女们。

水图南咬着牙,不讲话,一股凶恶的浊气,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她第八百次地,想掀翻面前这张饭桌,想戳破这家人虚伪的和睦,但最后她只是捏着手,默默忍着。

水老太话音落下,便听水德音继续道:“遇见于霁尘,也算是你和他有缘分,我看你心里,也不想老实地待在家里,那么下半年和大通的二十万匹丝绸合作,交给你跟进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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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客
连载中常文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