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辟邪暗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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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咒没有一点成效。但是出乎束星摇的意料,剑把那条手臂死死钉在窗上,伤口处不断涌出黑色的血,手臂奋力挣扎,想要从剑下抽身。

束星摇足尖落窗,拔出剑来,一脚把手臂踹了下去。

拜她实用的火符所赐,屋子里已经找不到落脚点了,束星摇觉得短短几个呼吸间,自己的后背都被烧烂了。

束星摇看清自己在火海之中,一剑划开了左掌,掌心的鲜血淌到地面,直接燃烧了起来,她低声念道:“火阳四光,重明。”

束星摇的视野被泪模糊了大半,恨不得把手掌整个剁掉,但她提着剑就往前冲,火从四面八方舔舐她的衣摆,但她根本不在乎一样,或者说,在重明火的加持下,她感觉不到火。

她把掌心的血抹在剑刃之上,剑上精巧的纹路隐约透出光亮,但仅仅明了一瞬,立刻黯淡下去。

束星摇才不管这些,她只是从那三人没有顾及到的最后一方精准切进了鬼魂之中。

她眼里是有惧意的,每贴身斩杀一个鬼魂,对方空白的脸都让她生出一种呕吐的念头,她觉得自己的胃紧紧皱成一团,身上哪哪都不舒坦,但收割鬼魂的动作愈发娴熟。

她没有控制这把剑,也不是这把剑控制着她。而是她的记忆,那些记忆如洪水一般涌来,没法让人抗拒。

束星摇停不下来挥剑的动作。

她用的也只有一式,最简单的横斩。

直到另一道新月似的剑影映入眼帘,束星摇才勉强遏制住杀戮的念头,将剑狠狠插在地上。

束星摇的呼吸微微急促,从喉咙里咳出一口深色淤血,抬手看了一眼。

咬破的两个指尖和左掌心的血一开始就没止住,刚刚又连着念了三次咒,几乎抽干了她体内本就不多的真气,这具修为才开光的身体当然撑不住。

虽说这些鬼魂看着数量极大,但正经从战斗力来说,全是菜鸟,按照修道者的境界划分,水平都是最低阶的开光。

束星摇清完了一边的场,跪在地上想死,太痛。她之前连献血都觉得痛,别说自己把自己掌心划破了。

重明的火符早失效了,周围的火光跳跃着,把她严丝合缝地围住,她的身影几乎要被吞噬。

束星摇逐渐涣散的瞳孔里映出冲天的火光。

她越觉得痛,就越清醒,想晕都晕不了。于是她咬破舌尖,高颂:“仲离丹水,止!”

经脉中的寒气受激,猛烈地冲撞着,束星摇一个剧痛难忍之下又哭了起来。她拿衣袖一抹脸,拎着剑往回走。

火势弱了下来,因为能烧的都快烧完了,周围是一片烧焦了的断壁残骸。甚至还有一股甜甜的麝香味,束星摇不愿意细想下去。

钟响。

又一声。这一次的钟声在天与地之间久久回响。

地面毫无预兆地裂开,束星摇避无可避,因为开裂的是整条街每一寸土地。

在开始下坠的那一刻,束星摇出于本能地,求生意识极为强烈地喝道:“八景见形,明!”

仅存的一口真气被毫无保留地灌进心脉。

束星摇下坠了十个呼吸之间还没有落地,她就知道自己是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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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星摇以前特意了解过,高空坠落后的感觉,什么清晰感受到骨头的碎裂,什么痛觉会延迟,什么灵魂被震出来的。

她不是求知欲旺盛,她就是单纯的想知道怎么描述痛苦。

束星摇很难想象自己第一想法是,真硬,不只是地,还有自己的骨头。

她只能安慰自己修道者生命力顽强,除此之外就是时不时擦擦眼泪。她是后脑勺着地,能看见头顶成群的流萤,星星点点的个体连成一条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星海。

心脉的真气缓缓流进每一条要碎不碎的经脉,龟速修补着这具破烂躯壳。

束星摇数萤火虫。

数到一亿多只的时候,她手脚并用从地上起来。

那把剑在不远处,蒙了不少灰,束星摇的衣服上全是血,擦不了,她直接把剑用成拐杖,慢腾腾往前走。

束星摇打了几个滑,因为太滑了。看着那一块块光滑可鉴的金砖,她心里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这地板每天得用多少血细细擦拭。

她正欲把剑往下一捅。就听见一道饱含惊恐的声音制止她:“别捅别捅!夭寿啊!”

束星摇的剑尖轻轻敲地,她转眼去看。没太大悬念,她看着对方的一身整洁如初的锦袍,抢先开口:“所以我们这是在哪儿?劳烦你先解释这个。”

“别别别,我先跟仙子您自报一下家门以示诚意。这个呢,在下是,”那人吞吐了一下子,似是不好意思,“呃......”

束星摇动了动喉咙,想呕两口血出来。

“南明司暗使,郑应淮。”

“离火司辟邪使,卢星岩、卢星宇。”

估计看他磨蹭半天什么实质的都讲不出来,他身后走出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人张口道明身份,然后三人把视线都转向束星摇。

她的身份很有意思。这三人在上面的时候没察觉出来有旁人的气息,但她如今却跟他们一样从上面掉下来。

束星摇一直等到他说完,忍不住往手心里咳两口血出来,觉得上下气都通畅了,才细声道:“先告诉我这是哪儿。”

她扬眉审视不远处的三人。

郑应淮没什么说,看着就很贵。束星摇酸了,看了好大一会儿他衣摆上的暗纹。

双胞胎也没什么好说,少年感中带着一点少见的媚态,两人的泪痣还很对称,一左一右,均在眼下。束星摇也酸,因为他们腰上悬的剑长得好看。

束星摇自己,嗯,脸上挂彩,衣摆被烧焦了一圈,身上全是血迹,还好,束星摇想,就算后脑勺着地,头发也没乱。

“现在已不在阵中。我们在龟背上。”双胞胎之一有问必答。

束星摇于是报了名号:“束星摇。师承居寒山。”

如居寒山所言,小重山一上去就会被一直困在那里,就算能出去也不过是山脚下的镇子,还不能暴露身份,如果那个三号冒牌货要冒充束星摇,一定知道这个,但她非但不杀自己,还把自己引入阵中,就像现在,自己顺理成章认下了束星摇这个身份。

束星摇一开始就排除了上山找冒牌货一辩真假的选项。居寒山本人就是个笼子,待在他身边不得自由,反正她是觉得不如去死。

至少有人替她提前做好了单选。

“我不知道我怎么到这儿的。”束星摇不想透露太多,但她嘴笨,说谎话破绽多,索性一口咬定不知道。

郑应淮跟双胞胎交换了一下眼色,语气真挚:“我们三人奉命追查蜃灵踪迹,一路追查至此,不料误入幻阵......”

“蜃灵是什么?”束星摇不懂就问。

郑应淮啰里吧嗦跟她普及了一下蜃灵相关知识点。这是种介于妖魔鬼之间的人造物,最早被一位傀儡术大能生产出来投放进上一次仙魔大战之中。蜃灵不仅是天生的阵法大师,还能变成这世间任何一个个体。

蜃灵会继承祂的所有,记忆、情感或是别的。即使祂还活着,几乎没可能分得清谁是真谁是假。唯一的区别是,除非制造蜃灵的人死,即其生主死,蜃灵理论上绝无死的可能。

“上一次仙魔大战的时候,只有一位生主,清虚天也明令禁止把蜃灵放到战场之外。后来生主陨落,蜃灵应该绝迹了。”郑应淮讲的口干舌燥,暂时歇了一会儿。

束星摇点点头,表示理解。不说制造蜃灵的本事当世再无人有,单说蜃灵这种没有道德观念的家伙的威胁程度,确实需要着重调查一番。但她问不出来别的了,尴尬得想逃离现场,她听到南明司,离火司还有清虚天的字眼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假装自己知道。

束星摇不想开口,郑应淮讲累了,卢星岩卢星宇等着郑应淮外交。一时无言,空气都要结霜。

束星摇斟字酌句:“所以,现在出阵了,是你们破阵成功了,还是?”

双胞胎之一答:“待够一个时辰,幻阵自破。”

另一人补充:“不过我是没想到那阵下面还跟了个传送法阵。愣是把我们从瀛洲传到了玄洲。”

瀛洲在人间之东,玄洲在人间之北,寻常传送阵可传不了那么远,要真是蜃灵所为,那祂可真就是阵法大家。

束星摇还是在问:“那这蜃灵就是知道你们在追查祂,故意设阵把你们弄走呗。玄洲这破烂地方可没有传送阵。而且沧海岛惊蛰过后不都该漂到这附近了吗?”她松了一口气,关于人间八都跟海外十二洲的地理知识,她可是挑灯夜战了三宿才记下的。

郑应淮苦笑:“哎呀,就是说嘛,我们刚到地方,蜃灵的气息就不在小重山了,接着我们就在阵中了。”他又跟双胞胎嘀咕:“这下回去得何年何月啊。”

双胞胎话多的那个说道:“我们打算借人间的路回司里复命,仙子不介意的话可与我们一起。有沧海岛上的天魔在,待在玄洲不安全。”束星摇注意到他笑起来露出的犬齿很利,以及他的耳洞在左边。

束星摇慢慢笑起来:“乐意至极。”她走过去,站在郑应淮跟前,很不见外地抬了一下左手,道:“顺道帮我止一下血吧。”

束星摇知道真气可以加速伤口愈合,但基本上修真界的传统就是小伤自己治大伤找医修,实在不行求巫祝。别人的真气没道理不能治伤,问题在于气息。

治伤者的气息会被留在被治者身上很长时间。这相当于,明晃晃地告诉灵识稍微强一点的人,这个人身上有我的气息,至于是哪种,就很耐人寻味。

郑应淮呆了一下,垂眼看束星摇,两两相望,全是茫然。

束星摇心说坏了,难不成用真气给别人治个伤除了牵扯到气息,还有更深层次的避讳吗。

有人笑得直不起腰,感染力很强。束星摇尽力绷住面皮。

有人隔着衣袖捏住束星摇的手腕,一道灼热真气拂过掌心,慢慢将血止住。很痒,新生的掌心肉泛出健康的粉白色,又痒又烫,束星摇忍不住蜷了蜷指尖,那人刚好松手。

“他修习的功法煞气太重,不合适。”那人低声解释。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事了。怎么每次有事你真气都不行啊哈哈。”左耳洞憋住笑意,因为郑应淮的目光来回剜过他好几次。

“谢啦。你是先出生的还是?”束星摇接过那人递来的丝帕擦了擦手,有点好奇。

“卢星宇。星岩比我大。”卢星宇如此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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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风雨自堤来
连载中他人之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