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国都,洛京。
天色未明,护城河边早已跪满了百姓,上至耄耋老人,下到稚子幼童,皆朝着河水虔诚跪伏在地。从河边到城门,再到城中的长街,直至暗红色的宫墙之下。
如山似海,全城悲戚。就连这风,也像极了女子的呜咽。
这洛京的护城河,引的是洛河水。
传闻洛水之下住了位仙君,容貌非凡,翩然俊逸。而洛河之畔的齐国,建国五百余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便是得了这位洛河水君的庇佑。洛水所经之处,皆承了洛河水君的恩泽。这传闻虽已有几百年之久,可从未有人真的见过这位仙君。倒是那洛河边立着的三丈高的巨大石像,早已被齐国百姓奉若神明。
他们如今跪的,就是那洛河水君。
为了替太子祈福,已经这样跪了三个日夜了。
齐国太子燕云追,花姿月容,莲步生香,一双美眸自带万种风情,虽是男儿身,举手投足间却是比女子还要娇美万分。
这样金尊玉贵的绝色妙人,只看一眼便会让人心动沉沦,更有甚者会生出邪念。
燕云追不仅冰肌玉骨姿色清绝,他还能谋善断福慧双修,天生一颗慈悲心。但凡天灾**战乱匪患之地,必有那一抹清瘦的皎皎身影。
而此时的东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来往的宫人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热水,步伐凌乱虚浮,失了素日的章法。仔细看去,他们一个个垂首含泪,更有忍不住的,传出低低的抽泣声。
“哭什么哭!殿下还好好的,你们倒是先乱了!”
东宫掌事太监成禄,一边领着一群巫觋越过跪在殿外的一众太医,快步朝寝殿门口走来,一边低声呵斥众宫人:“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们却如此不成器!待殿下醒来,看他怎么收拾你们!还不快打起精神来!”
众人齐声:“是,成掌事。”
待成禄领着为首一位身形高大手持玄黑法杖的巫觋进了殿中,一众宫人才抬起头来。各司其职,迅速恢复以往的秩序。
并不是惧怕太子,他们比谁都清楚,殿下至纯至善,根本不会责罚任何人。只是成掌事说得对,殿下如今命悬一线,正是需要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照顾的时候,比起淌这没用的眼泪,不如将心思都花在殿下身上。
寝殿内。
“参见陛下。”成禄和那名巫觋跪地行礼。
坐在榻边的皇帝充耳不闻,正满目慈爱地看着躺在榻上的燕云追。
他的儿子,温柔矜贵风姿卓卓人间绝色,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男儿,可为何老天爷就是不开眼,非要如此折磨。
皇帝忍不住红了眼眶,燕云追自小疾病不断,虽无性命之忧,却也时常缠绵病榻,体质纤弱,远远不及他的其他儿子。
也因此,燕云追被皇帝精心养着,自是娇嫩金贵,却也无法习武。
齐国尚武,即使如今生活安逸,朝廷也时常居安思危。太子乃未来国主,君子六艺却废了射御,按理说坐不了这东宫的位置。可燕云追自是与他人不同,他是当今皇帝登基之前的原配正宫所生。
当年的皇帝还是十九皇子,痴恋大将军府文武双绝的嫡女萧意多年,洛京人尽皆知。只是先皇当时疑心大将军萧放有不臣之心,又碍于他的兵权,于是在赐婚的时候,将丞相之女薛芙茵一并赐给了十九皇子。
两位京中贵女,一朝奉旨嫁与十九皇子,平起平坐了三年,不得宠的薛芙茵诞下一子,可萧意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当时先皇并未立储,而十九皇子德才兼备武艺超凡,是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皇子。一时之间,关于薛芙茵母凭子贵的消息传遍洛京。
太子册立大典当天,萧放自请终身镇守边关,不再踏入洛京一步,先皇当即封萧放为镇北侯,即刻出京赶赴边关。与此同时,萧意被册封为正宫太子妃。而薛芙茵即使生了一子,也只是个不受宠的侧妃。
当年,若萧意没有因病离世,如今的皇后尊位,合该是她的。根本不会轮到薛芙茵。
不过,燕云追能稳坐这东宫之位,靠的不仅仅是尊贵的出身和皇帝的疼爱。而是他用提不起剑的手,除患赈灾,使得齐国境内没有一个流民和乞丐。以娇弱之躯率雄狮百万,运筹帷幄,于关外漫天的黄沙里尽斩来犯之敌。
如今虽是弱冠之龄,却早已誉满天下,深得民心。
世人皆道,大齐如今的安定与繁荣,一半归于那位被百姓们敬奉的洛河水君,而另一半,则要归功于这位娇贵柔弱的太子殿下。
“陛下……”候在一旁的总管太监福喜见皇帝迟迟没有动静,便轻声提醒。
闻声,皇帝此刻仿佛才回过神来,闭着眼揉了揉眉心,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双眼血丝遍布,满脸疲色,看起来似乎快要熬不下去了。
“起来吧。”皇帝嗓音嘶哑,全然没了往日的帝王威严。
“谢陛下。”两人起身,成禄退到一侧候着。
“久闻玄幽法师盛名,太子病危,还请多加费心。”作为一国之君,皇帝一向是不信这些南方盛行的鬼神之术的。可作为一个父亲,最疼爱的儿子命在旦夕,别说求神拜佛寻鬼问怪,只要有丝毫生的机会,他都愿意倾力一试。
玄幽躬身垂首,猩红兽纹面具之下,不知是一副怎样的面孔,也不知那面上又是何种神色,但他语气却是尤为恳切:“陛下放心,待草民为太子殿下驱了邪祟,必定药到病除!”
闻言,一脸颓然的皇帝突然有了精气神,嗓音也威严起来:“好!若法师治好了太子,朕重重有赏!”
“那草民,就提前谢过陛下了。”玄幽再次叩首之后,皇帝略有安慰地挥了挥手,他便躬身退了出去。
这一个月,皇帝实在是太累了。
太子在冠礼前夕突发怪病,间歇体热,咳血,一病不起。甚至偶尔还会失了神智,胡言乱语。
他知太子向来身子不爽利,时有病痛,可这一次明显跟以往都不一样,病情来势汹汹,仿佛要取了性命才肯罢休。
多年来,皇帝竭力培养太子,让太子积极参与朝堂议事。如今年过半百的皇帝身体大不如前,时常感觉力不从心,本有意在太子行冠礼后,完全放手朝政,择日禅位。却不曾想太子竟突遭此劫命悬一线,皇帝倾举国之力,皆药石无医。
眼看太子性命垂危就要气绝,无奈之下,一国之君也开始求神拜佛。百姓更是自发跪于护城河边,只求洛河水君能护佑太子挺过这一关。
此刻,皇帝突然觉得这鬼神之术也并非空穴来风。
这一个月见惯了太医院那些吞吞吐吐含糊其辞的太医,而这玄幽虽未到而立之年,却是早已名扬天下的**师,他如此肯定能治好太子的怪病,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
思及此,皇帝忧急的神色登时舒缓了许多。连日来一直揪着的心,此刻也稍稍有了些松懈。
可看着双眸紧闭,仍旧昏睡在榻上持续高热的太子,皇帝又忍不住悲从中来:“追儿,会没事的。父皇在这儿陪着你。”
他双眼通红满目心疼,抬手抚上燕云追绝美却苍白的脸颊,动作异常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一般,极其小心翼翼。
哐当——哐当——
殿外的一众巫觋已经开始作法,除了各种法器的敲击声之外,还伴随着念咒的声音。
那时不时窜起的火光,在透雕窗棂外一闪而过,燕云追眉心微蹙,长密的睫羽微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下。而守在他跟前的皇帝,并未察觉。只是布满血丝的眼睛,越来越疲累酸涩。
自太子病倒以来,皇帝每日下朝后都守在榻边亲自照顾,连奏章都是在这东宫寝殿内批的,熬了这么久,就算是一个身体康健的人也撑不住。他如今还能好好地坐在这儿,只是强撑罢了。
皇帝无比克制地轻咳两声,然后将手移至燕云追的额头。比先前更烫了些许,看来用热水擦身的方法收效甚微了。
之前太子只是间歇体热,且没这么烫,喝了太医们开的汤药,辅之以热水擦身就能很快降下.体温。如今已经高热三天了,若是再退不了热,可就…
不敢再往下想了。
看着燕云追发白干裂的嘴唇,皇帝喉间哽塞,“备温水,伺候太子沐浴。”
“是。”成禄躬身退出寝殿。
临出殿门时,他看了一眼略显苍老的皇帝,不禁在心底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