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崔宇直正好回头，和那个人看向他的视线相撞。
那个人是片场所有演员的大前辈，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他早就听说过他光荣的过往，不是圈外观众所了解的演员郑宇盛，知道他拍过多少有名的电影，受过多少人的追捧，取得过多少杰出的成就，而是在同为演员的立场上，那个人作为前辈，作为人类郑宇盛，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听说身为电影男主的他，会在了解情况属实后到毫不犹豫地借钱给一个当时没有偿还能力的小配角，甚至是在那部电影已经拍完了好几年，在这几年时间里两人没有任何联系的情况下；他听说在电影圈鱼龙混杂的九十年代，黑色势力在片场为非作歹大家都习以为常的时候，他也会挺身而出挡在不情愿的女新人面前，替她喝下那杯大概率有问题的酒。
他没有什么不良习惯，不乱高男女关系，他为人善良，从来不会为难后辈。。。
如果只是一次两次如此，也许还会有人酸言他会做表面功夫，但若十年如一日地表里如一，那只说明他本性真的如此。
这个圈子内，不乏他的好话。
就连崔宇直的经纪人，一个在别人口中——看人眼光犀利、嘴上刻薄毫不留情的人，都说郑宇盛是这个圈子里难得的圣人，还嘱咐他如果遇到来不及通知他解决的问题就去找郑宇盛寻求帮助。
可他却看到了，那样一个身处云端、似有金光护体的男人会在晦暗脏乱的小巷里，低头强吻一个女孩。
在唇齿交流的“啧，啧”水声之间，他分明听到了那个女孩在说“不要”。
只是她身处暗处，又被他高大的身体挡住大半，他只能看见他强势地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固定在她的脑后，不许她有半分躲闪，让她只能被迫的接受。
那种场景，换做任何一个还心存正义的路人都会对女孩施以援手，去阻止男人的暴行，可他却没敢上前。
尽管现在来看，她没有再表达过什么不情愿，可她的不再抗拒会不会和他的不敢阻止一样，是在其他什么因素的裹挟下做出的违心的选择？
崔宇直不知道，他只恨当时那个懦弱的自己。
也许当时他做些什么，不管做了什么，只要不是像现在这样落荒而逃之后，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就好。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在第一次剧本围读时，在他察觉到那个前辈对她异常的亲昵后，他没有被他以往的光环蒙蔽，没有因为当时和她不熟就刻意忽视了那种异常，而是提醒她一下，只是多一句嘴，也许事情真的会变得不一样。
可是这些，仅存于想象。
现实里，他是胆小鬼，是懦夫，是将所有的心绪埋在心底，甚至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腆着脸和她成为朋友的卑鄙的家伙。
至于郑宇盛。
圣人？
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崔宇直与他僵持不下，不肯先挪开视线，固执地觉得这次他要是躲了就是彻底的输了。可他从来没有赢的可能，郑宇盛毫不在意他表现出的敌意，先收回了目光。
导演是收到助理送去的甜品后趁着空档过来的，导演正好将两人对视的这一幕收入眼底，导演匆匆往回赶，通知助理，明天的拍摄要改一改。
他的眼光果然没错，挑了个能给自己省不少心的好演员。
第二天上午改拍男主和男二之间暗潮涌动的戏份。
这时的剧情到了他们都察觉对方对女学生的心思后，两人在室内篮球场里碰上，视线交错然后擦肩而过。
戏走得顺畅，提前收工，毕竟郑宇盛和崔宇直和剧里的人物都有微妙的相似的心境，镜头里两人的表现在朴瓒郁看来都属于超水平发挥。
这场戏的男老师既轻蔑又嫉妒。他轻蔑是因为男学生样貌普通却痴心妄想，男老师对自己的外表很自信，他确定女学生已经对他产生了迷恋就不可能看上别人；他嫉妒是因为男学生至少有男性最基本的尊严，他从大城市首尔逃到这样一个封闭的乡村做老师就是为了躲避那些知情人异样的眼光。
而这场戏的男学生正受到使命感的强烈召唤，就像纯情少男总会想象的英雄情节里展现的那样——无辜的少女被恶霸为难，他正义凛然地从天而降救美人于水火。
女学生现在就需要英雄！
可是英雄不会传播流言，男学生不是英雄，而女学生也不需要英雄。
现实里亦如此，因为如果崔宇直有上帝的能力，将时间往前拨动两分钟，就会发现——小巷里依偎着的男和女，醉酒的男人面色潮红，大脑被酒精麻痹行动不如平时灵活，眼神却更坚定只知道直勾勾地盯着女孩看，是女孩被勾得先起了欲，垫脚吻了上去。
可醉酒的男人实际上的滋味并不是很好，口腔里全是烧酒里的那股廉价酒精的味道，女孩嫌弃的躲开，可男人的大脑现在已被酒精填满大半，女孩即使只擦出了一点火花，遇到酒精也能转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将男人的理智烧没。
绅士风度？保持距离？注意影响？
他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任凭感觉作祟，他要她，要亲吻她，要宣告众人她是他的。
至于女孩嘴上说的“不要”，那不是真的拒绝，也不是只嘴上说说心里想的相反，真正的原因是她发现越这样说男人就吻的越凶，她还是第一次见男人将他的强势对上自己，正新奇的很。所以那一句句“不要”更像是在饿狼眼前吊着的肉，诱惑他不断深入；更像是一发现火势弱下去就再添的几根新柴，一直烧到她满意为止。
电影到现在已经拍了一个多月，郑宇盛演起男老师来早就不像一开始那样费神。现在正在拍允相月的戏份，他坐在一旁椅子上休息。
回想起自拍摄后的种种，他发现并不是在拍摄一开始就忽视了允相月的，他有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去导演那里讨论剧本，只是往往得到的是她的拒绝。
但允相月的确将女学生这个角色演得很好，拍摄时导演很少有因为她而喊过卡，所以他也没有强求她和他一起去找导演。
之后他也有陆续发现她的不对劲，只是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念头。
念头起在她拒绝自己去赴他人之约的时候。有时她是约了同龄演员去附近的美食店，有时她是约了美术导演一起去布置女学生的房间，还有一次不知她怎么就结识了从当地找的群演和她们一起参加了村里聚会。她好像总是能和各种各样的人打成一片，她好像比他以为的要开朗许多。
念头起在每次剧组聚餐的时候。她能乖乖在自己旁边待上十分钟就不错了，往往是一开始就嫌弃大人的客套话无聊，然后偷偷溜去同龄人那桌，一起玩酒桌游戏玩得热火朝天。她好像还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小朋友。
念头还起在她没有同他闹着要亲亲抱抱的每个夜晚，她好像没有那么粘人。虽然他也顾虑着影响，在片场里与她保持着距离，可他们两人在没有接吻、没有拥抱之后，除了言语间要亲密些，好像已和其他演员没有什么不同。
好像。好像。好像！
无数个“好像”此刻在心里盘旋不断，所有念头汇聚在一起，形成足以滔天的巨浪。
郑宇盛在心里自己问自己：真的是允相月本身和角色贴合度很高吗？还是她一开始就入了戏？
他当然能分清允相月和女学生，角色就是角色，允相月不是女学生。
都说千人千面，其实一人也有千面，没有谁能完全了解一个人，甚至连自己都不一定能肯定的说完全了解自己。道理他都懂，那个他最开始了解的如白纸一样干净又脆弱的小姑娘并不是完全的她。所以，随着不断深入的认识，允相月和他以为的允相月有所不同这件事本不应该被他挂在心上。
答应和他交往的究竟是哪个她呢？
郑宇盛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抬头看向还在戏中的允相月。
她究竟是喜欢自己才和自己在一起的，还是因为代入了角色才和自己在一起的？
她究竟是被他引诱才和他一起逃走的，还是因为她也想逃离这里才同他一起的？
在这一刻，郑宇盛和真正的剧本里的男主角同频了。
朴导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心境的变化，或者说导演一直注意着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更为妥当。
怀疑的种子早已埋下，如今终于发芽
朴瓒郁通知早有准备的剧组成员，下午转场去火车站，拍男老师视角里，他所以为的，是在他的引诱下女主才跟他私奔的戏份。
是的，有男老师视角意味着也有女学生视角，郑宇盛看到的剧本并不是允相月的剧本。
在真正的剧本里，女学生才是掌握一切的人。最开始男老师所接收到的女学生的好感是她故意所为，只是在学校立身的手段而已，因为觉得他样貌不错，又有利用空间。这样被她利用的人不多，但也绝对不止男老师一个，男二是，校长的女儿也是。之所以会同男老师私奔也不是因为爱上了他，而是女学生确定了学校里的传言后知道他没有办法实质上伤害到自己，权衡之后才选择他成为自己逃出孤儿院的跳板而已。
站台上，男老师看着女学生。
站台上，郑宇盛看着允相月。
朴导如愿拍到了他想要的那一幕，是从心底破土而出却难以宣之于口的怀疑。
不想更新太迟，刚刚大改完就放了上来，有什么问题以后再修。
第4章 白瓷·入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