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翊的疑问一出,姬寻欢心中警铃大作。
李翊这人面容和善,在宫里那副窝囊做派到了外面却是个连暗阁都能调动的狠角色。
姬寻欢后知后觉不好,但也无能为力。
他被步步靠近的李翊逼得连退几步。
李翊脸上的笑容愈发玩味。
“国舅怎地……害怕我?”
姬寻欢面色不改,回答说:“我什么都没做,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目光像是钩子,从姬寻欢身上饶了一圈,问:
“国舅到底伤在哪了?”
他攥住姬寻欢的胳膊,手劲奇大,仿佛不费力就把姬寻欢扯着转过身。
姬寻欢心猛地一跳,只好抢着说:“伤在腿上。”
“腿上?”
“对,在腿上。”
光天化日之下,李翊必然不能上手脱了他的衣服验伤。
李翊挑眉,只得说待会到了寝宫再看。
姬寻欢不知自己幸运,裙摆坐的位置偏上,此时站起来正在垂在腿上。
被下人引着往前走时,李翊就在姬寻欢身后,眼睛盯着那块血迹看。
红色一片像只翩跹的蝴蝶,飞得人心痒痒。
*
一处台阶前,下人就退下了。
姬寻欢撩起斗笠上的垂纱打量着这住处。
比起过去的国舅府差得远了。
不要钱的花花草草倒是摆了许多。
院子里的木兰更种成灾了,抬眼白花遮天蔽日的。
一片香气,熏得烦人。
姬寻欢以往最厌烦那些文人吟风弄月的做派,嫌他们矫情。
那京城中有名的才子李翊就是他最厌恶那批里的佼佼者。
先下倒是不得不住进李翊一手布置的寝宫,处处风雅,但都不够华丽。
李翊问:“国舅,这住处如何?”
姬寻欢如实说:“大皇子是费了心的。”
李翊一副“意料之中”的笑容,“过奖。”
姬寻欢也对他笑。
心想:
蠢货。
虚伪。
姬寻欢忍着给李翊一巴掌的冲动,抬脚跨进宫门。
李翊在门外慢了一步,被府上的下人叫住。
下人问:“殿下,昨日那书童……”
书童细皮嫩肉地不耐玩,李翊没得了趣,后又被姬寻欢逃走的消息勾走了魂,现在对书童彻底没了耐心。
李翊道:“破了身的烂货,找个地方——”
李翊不说破,只抬抬手,下人就心领神会。
*
姬寻欢坐在榻上倒茶,身后是从窗探进来的玉兰摇曳。
清透地薄纱裹在身上,倒是浑然天成,像一层雾照在身上。
而姬寻欢就清晨坐在山里饮溪水的神女。
李翊紧了紧喉咙,上前问:“你伤到哪条腿,让我帮你看看。”
说话间,手就已经搭了过来。
他抬眼看了看姬寻欢隐隐发青的脸色,手从左边滑到右边。
“是这条,还是这条。”
姬寻欢不动声色坐直了身子,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收回腿。
“不劳皇子关心,我自己抹药就好。”
李翊“诶”了一声,“贵妃娘娘把国舅交付于我,我凡事都得上上心。”
他的手指磨蹭着细腻的纱面,嘴里说:“更何况国舅金尊玉贵,自然要捧在手心里照顾。”
姬寻欢按住他卷着衣摆向上撩的手,低声说:
“我说了,不用。”
李翊笑容不变,眼神却狠厉起来。
“国舅到底在防什么?这般推诿是在防我,还是别又什么秘密不得让我知道?”
姬寻欢惊诧。
“我能有什么秘密?”
“有没有秘密,国舅心里清楚。”
李翊已经看到白花花的腿。
这哪里有伤口,分明就是在撒谎。
他心里好像有一万只蛊虫在爬,密密麻麻地痒。
到底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不就是和那书童一样受伤流血。
换做书童早就被当成破鞋扔了。
但要是像国舅这样貌,被穿了再多次也是世上极漂亮的鞋。
李翊用力把手心堆起来的裙角继续往上推,但脸上“啪”地挨了脆生生的一耳光。
他用舌尖从里顶了顶挨打那边脸。
李翊:“国舅手劲不减啊。”
姬寻欢咬紧牙关,说:“你堂堂皇子,莫要像个登徒子似的。”
李翊笑,“同为男人,国舅为何如此羞赧。我的随意给你看,你的怎么这般金贵?”
他凝视着姬寻欢和胞姐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借着调笑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莫不是男扮女装,藏着什么吧。”
姬寻欢怒目,“你在胡说什么?!”
李翊正要动手,姬寻欢自己把裙子扯开。
近臀处一道半指长的伤口,鲜红色的口子和雪白的皮肤恰如雪上梅花。
李翊一怔。竟然真有伤?
姬寻欢说:“伤你也看过了,还要看哪?”
他把索性站起来就要把裙子上的系带解开。
“你若想看就大大方方的,不必做那副模样来试探,我姬寻欢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李翊心生疑惑,不打算阻止。
姬寻欢的上衣脱了一半,的确是男人的身体,正要彻底解开,寝宫外却传来锐利绝望的嘶吼。
“大皇子你不能就这样杀了我!我父亲是七品中镇将,我还为你暖过床,你不能把我当抹布用完就杀了啊……!”
这哀嚎还伴随着惨叫,听起来凄惨无比,似女鬼哭嚎。
李翊的眼睛死死盯着姬寻欢凸起的喉结和莹白的颈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空口白牙在这里乱喊。”
姬寻欢附和道:“是啊,大皇子的好名声可不能让他污了去。”
李翊起身,“我去去就来。”
姬寻欢捏着衣领的手已经出汗。
方才他趁着李翊在外搭话的功夫用指甲把腿刮破,现在疼得后背发汗,但好在骗了过去。
若不是这个喊冤的来得及时,李翊也没中他的激将法,他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了。
姬寻欢速速将衣服穿好。
不经意扭头从窗户看去,发现李翊正淡然地仰头看花。
若不是他脚边趴着的男人正在哭嚎哀求,当真以为是闲来赏花。
那男人虽然趴在地上蓬头垢面,但依稀可见原本的清秀样貌。
上半身还算完好,下半身则被打得血肉模糊,一路逃过来,不知流了多少血。
下人扯着他的腿拖他离开,即便把手指死死扣在泥里,也还是在地上生生拖出一人宽的红色血印。
落满白玉兰花瓣的地面上,这鲜血淋漓的一道尤为刺眼。
他惨叫着说:“我舅母的叔叔是当今的刑部尚书,我若死了,我父亲必定要替我找回公道。”
李翊眨了眨眼,叫下人住手。
地上的男人仰起头,以为自己得救。
但缓步向他走来的李翊则笑着说:“刑部尚书啊,好~大的官呐。”
他眉眼讽刺,低声说:“你可知天家与百姓有什么不同?”
没有回答。
因为那半死的男人已经被他俯身牢牢捂住口鼻。
李翊:“你哪些弯弯绕绕的亲戚拼尽一生得到,还要战战兢兢才能保住的荣华富贵,是天家给的,而天家呢?天家生来就什么都有了。”
李翊语气冰冷,眼神里带着怜悯。
他可怜这种人直到死了还活得稀里糊涂。
“命啊,天赐。生来没有的,这辈子就不会有了。”
书童的瞳孔从米粒大小逐渐放大,眼中的绝望慢慢消失,逐渐黯淡成一片死寂。
李翊松开手。
书童直愣愣地倒在他脚边,死鱼似的眼睛透过脏乱的头发,直勾勾地看着天。
李翊举起手。
下人立刻拿着湿帕子为他擦拭干净。
下一个下人捧来一盆花瓣泡过的水帮他净手。
书童被拖走。
一个人轰轰烈烈地来了,又悄无声息地死了。
姬寻欢后退数步,眼前全是那书童死前绝望挣扎的表情。
过去人为鱼肉,我为刀殂。
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殂。
处境不同了,姬寻欢遍体发寒。
他背靠撞在玉兰屏风上,再也无路可退。
就算命数天定,也断然不能成书童那样的下场……
他阿姐之前是普通民女,照样被召进宫中享尽荣华复古。
什么天定的,都是唬人的。
姬寻欢稍作平复,转身看到李翊已经抬脚入门。
他手里捏着一朵玉兰,走到姬寻欢面前将花递给他。
李翊说:“这花配你。”
送花的手,正是那只刚刚闷死人的手。
他看着姬寻欢,目光忽然挪到窗户那。
“哦,原来在这能看到。”他问:“你都看到了?”
姬寻欢:“你在打什么哑谜?”
他扭头看那窗户,“这玉兰树长得真好,我才看到。”
李翊盯着他,姬寻欢接过他手里的花,说:“你怎知我喜欢玉兰?”
姬寻欢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李翊看得心中悸动。
李翊:“我以为你喜欢凌霄花。”
“喜欢凌霄花,但次于玉兰。”
姬寻欢伸手接过那花。
李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刚刚感觉到姬寻欢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手。
但姬寻欢的表情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李翊微怔。
心里甚至想难不成是有蝴蝶过来在他手上碰了碰,然后带着他的魂儿一起飞走了?
正思忖着,下人又来通报。
李翊被饶了兴致,甩袖说:“莫来烦我。”
但下人惶恐道:“陛下召您入宫。”
李翊百般不情愿,也只能起身。
离开前,他又感觉姬寻欢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和过去一样,但好像又哪里不一样。
李翊故意放慢动作,“我去去就回。”
姬寻欢“嗯”了一声,不经意勾了勾头发。
李翊把那花从姬寻欢手里换到耳边。
云鬓裹着白花,白花衬花容。
李翊:“般配,甚美。”
姬寻欢不做声。
李翊心里爽快,背手离开。
等到李翊彻底走了,姬寻欢才将耳朵上别着的花扯下来扔在地上。
他把这花当成李翊的眼珠子,狠狠踩在脚下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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