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规矩

“小少爷,少奶奶,你们起了吗?”门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

“进来吧。”徐寂宁听出是丫鬟松梯的声音,松梯原是他姐姐,徐家三小姐徐静祺的丫鬟,徐静祺去世后,松梯便跟在徐夫人身边伺候,南有音嫁到徐家,徐夫人又指了她去伺候新上任的徐家少奶奶。

松梯推开门,微微笑着,有点怯地进来,向着南有音行礼:“少奶奶。”

南有音第一次见到松梯时只觉得她很像一只小鹿,她有着一双圆圆的杏眼,周身纯良温善的气息都从那双清透的眸子里其中流露出来。。

南有音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少奶奶”是自己的新称号,这让她觉得有点莫名的滑稽,她仍感觉自己还是南家的大姑娘,一时适应不了这个感觉过于隆重与甚至带着点老气的称呼。

“不要叫我少奶奶。”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松梯敦柔的脸庞上出现了困惑的神情。

南有音想了想说:“你也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叫我‘有音’好啦。”

这句话让松梯脸上困惑的神情松动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为难,继而,她望向南有音的眼神迷离飘忽起来。

南有音有点不知所措,她把目光转向徐寂宁,却发现他也一脸讶然,在二人目光触碰的一瞬,徐寂宁迅速垂下眼睫。

不明所以的南有音对二人的沉默感到几丝尴尬,有些讪讪地开口道:“呃……其实叫我少奶奶也可以……我只是刚来徐府,不太懂规矩……”

南有音一直知道京城的规矩多,也一直晓得达官显贵之家更重礼仪,出嫁前母亲也对她千叮万嘱,但她仍没想到徐家把规矩看得这样重,她只是随口一说不要称呼自己少奶奶,竟然就将新婚丈夫与侍女都惊得呆住了。

“不,不是少奶奶的问题,”松梯急忙摆手,“是我失态了,我只是想起过去三小姐——”

“松梯,”徐寂宁开口打断丫鬟的话,声音透露着些许的疲惫,“尽快服侍有音梳洗,太太应该在堂里等着了吧。”

成亲第二日是要去给婆母敬茶的。

南有音想到这个就惴惴不安,都说京城大户人家的礼仪多,那大户人家的少奶奶自然也规矩多,而她,自小在乡野流浪,十多岁时才来到京城,至于京城的各种礼仪规矩之类的,可能由于自小野惯了,也可能因为她生性旷达,实在学得不怎么样。

徐府是个好几进的大宅邸,从徐寂宁的院子到婆母徐夫人院子还要走一段路程,道路曲折弯曲,寒风肆虐,南有音忽然就有些想念南家小小的、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庭院了。

她一边悄悄朝冻得冰凉的手哈气,一边小声问到:“宁哥哥,太太是怎样的人呀?我听说她相当看重礼仪规矩。”

自从南有音与徐家订亲,南有音的母亲几乎把整个京城关于徐府的大小传闻都网罗了个遍,其中有几条就是关于徐夫人林径幽,有传闻说她“宁要规矩不要性命”。

南有音觉得未免太夸张,但仍忍不住打怵,所以才会先向徐寂宁询问。

“嗯。”徐寂宁浅浅应了一声,算是对南有音的回答。

得到徐夫人确实注重礼仪规矩后,南有音直起腰,缩小步伐,在脸上调整出一种温柔且端庄的表情,她竭力回想自己母亲对自己的种种告诫教导,努力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淑女模样。

南有音对自己装成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没太有信心,她又问徐寂宁:“那……那如果我说错了话,比如像刚刚那种我不愿被称作少奶奶的话,太太会责罚我吗?”

假如徐太太也被她的无规无矩惊呆了,那她当真是要死了。

徐寂宁扭头看了她一眼,与她黑亮的眼眸对上了,但徐寂宁又很快把视线抛向路边的被雪覆盖着的冬青,他轻声说道:“你刚刚没说错什么话。”

“什么?”

徐寂宁解释道:“你不愿松梯称呼你少奶奶,其实也没什么。”

“真的吗?”南有音不太相信,“刚刚你和松梯姑娘可把我吓一跳,我还以为是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有辱徐氏家风,你们对我大失所望呢。”

这样夸张的言论让徐寂宁觉得有些好笑,在他唇角浮现出几丝笑意的时候,南有音又开始发问:“那你和松梯姑娘当时在想什么呀?”

徐寂宁唇角地笑意像是被风吹走了一样,他淡淡回答:“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虽然南有音对徐寂宁有些遮掩的态度略感沮丧,但她转念一想反正他们两个已经是夫妻了,之后有大把的时间相处,总会了解对方的故事的。

渐渐靠近徐太太的庭院居室,南有音愈发的紧张起来,她扯了扯徐寂宁的衣袖:“过会儿如果我不小心搞砸了,你能帮帮我吗?”

“好。”徐寂宁应下了。

然而出乎南有音意料之外的是徐太太似乎格外喜欢她,为此对她格外的宽容随和。

一踏进徐太太房里,铺面而来的热气瞬间驱散了南有音周身的寒意,她只稍稍抬眼打量了屋内一下,瞬间眼花缭乱。

珊瑚玛瑙满屋点缀,眼前众人无一不身姿雍容,华丽的金丝银线服饰使得他们身上仿佛镀着一层光,隔绝凡尘。

她们穿着南有音虽然不认识但一眼就能看出价格不菲的绫罗绸缎,头上戴着各种异常精致的玲珑珠宝,周遭富丽堂皇的一切迅速而猛烈地冲击着南有音,虽然她知道京城的达官显们挥金如土,但她从未实质性的感受何为金玉满堂,当这些的东西骤然出现在她眼前,令她顿时头晕目眩起来,直到身旁的徐寂宁悄悄捅了她一下,她才回想起自己要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按照各种礼仪形式,给坐在最中间被众人簇拥着的徐夫人敬茶,一套仪式被她做得漏洞百出,连在一边的徐寂宁也看得皱眉,忧心她会在成婚第一天就因不通礼仪被罚去跪祠堂。

南有音无比沮丧,她怀疑如果她没有这么紧张,她端茶倒水的动作应该足够优雅体面的,她在家练了好多次,本不至于茶水倒在杯外,茶壶嘴又和茶碗碰得叮当作响的。

在紧张不安中,南有音的手心出了很多汗,她下意识想要往衣服上抹一把,但考虑是在徐太太面前,生生忍住了。徐太太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喝了她敬的茶,接着非常亲切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像是自家母亲一样亲昵地呼唤她:“有音。”

这个温和的语气令南有音倍感亲近,她松了一口气,改口对婆母称呼道:“妈。”

徐太太和徐寂宁的长相非常相似,细长的单眼皮眼睛,精致的鼻翼与薄唇。听到南有音对她的称呼时,徐太太温和含蓄地笑了,眉眼间的温柔与怜惜冲淡了她身上徐家主母的威严,也冲散了南有音的不安。

徐寂宁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如此钟意南有音。

他的母亲出身世家,早已将世家女人端庄与优雅腌进骨子里了,往日是看不得一丝粗俗举止,为此他这个小儿子就迫进祠堂反思了数次,今日南有音大大咧咧的表现属实是让他捏了一把又一把的冷汗,可母亲偏偏对她异常的宽容。

“有音,你是个好姑娘,愿意嫁到徐家来。”徐太太握着南有音的手叹道。

她的叹息太过沉重,以至于显得好像嫁到徐家不是什么好事,好像对不起南有音一样。

徐寂宁皱起了眉头,往日他的母亲是最讲究门当户对的了,而他和南有音,一个是尚书之子,一个是品阶不高的小官之女,任谁都说是南氏高攀了徐家,他不明白母亲言辞间流露的掺杂着愧疚的感激从何而来。

徐太太将一只水光盈盈的玉镯子套进南有音的手腕,又怜爱地抚摸着她的手指说道:“日后徐家的未来就指望你和寂宁了。”

然后她又把小儿子徐寂宁叫到跟前,像长辈常做的那样,拉起小儿子的手与南有音的手重叠在一起,然后嘱托道:“寂宁,你要好好待有音。”

徐太太的话语罕见的带着恳切语气,更令徐寂宁感到匪夷所思,他发愣地看看母亲,而后又奇怪的看向身边,南有音也正悄悄看着他,并且冲他微微笑了一下,她的手还在他的手底不老实的扭动了一下,传递来些许微妙的触感。

一直到离开母亲的院子,萦绕在徐寂宁心中的惊讶与茫然仍然迟迟没有消散。

“为何母亲会这样?”他问与自己并排行走的南有音。

“什么样?”南有音感到很是轻松,仿佛翻过了一座巨大的山头,“我原先听说太太很是严厉,今日一见,才知道太太是这样好相处的人呢。”

南有音轻快地继续往前走,若不是考虑到要稍微维持一下端庄模样,她简直想要一蹦一跳地走路道:“现在看来,外边的风言风语果然不可信。”

徐寂宁问道:“外面有什么传闻?”

“唔,大概是太太宁要规矩不要性命之类的荒唐话吧……”

徐寂宁犹豫了一下,说实话他心里隐约有点赞成这个夸张的说法。正因如此,他才会无比困惑,为何他的这位严苛的母亲偏偏会对南有音格外的宽容。

他再度询问:“为什么母亲会这么喜欢你呢?”

南有音当即答道:“我难道不讨人喜欢吗?”

眼前笑靥如花的面孔并没有打消徐寂宁的困惑,那句“宁要规矩不要性命”仍然在他心间转圈,不着声息的刺痛了他,令他有些恍惚,使他骤然想起他人,一个有些“宁无性命不要规矩”的人,这让他晃神好久,一直到南有音催促他快点走。

“宁哥哥,你走快一点呀,好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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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山光月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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