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十三一屁股坐到桌边，牛饮下一大杯冷茶，抹了抹嘴，道：“皇上，奴才做的对吗？”
赵玖瞥了还在地上跪着的驿卒一眼，叹了口气，答非所问：“十三，有没有可能，我此次出门是安全起见想隐姓埋名微服私访，所以明面上才只带了你一个人充当护卫？”
闵十三懵然：“是啊，这个您出京城之前就跟奴才强调过了。”
“那你知不知道隐姓埋名的意思？”赵玖伸手就把闵十三打在驿卒头上的脑瓜崩又还给了他，“盘问一个人就要拿出身份来一次，你还怕消息传得不够广吗？”
闵十三这才一拍脑门：“皇……不，少爷，你看我，一气上了头，就忍不住这张嘴了……”
赵玖长长出了一口气，幽幽叹道：“蠢货……”
闵十三这便又曲起了手指，在驿卒面前蹲了下来，阴笑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需不需要爷再教教你啊，嗯？”
驿卒连忙赔笑：“当然不用当然不用，小的一定把嘴巴缝起来，不该说的一句都不会告诉第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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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问清楚了驿卒，两人这才关起房门整理起线索来，闵十三道：“一路从京城问到顺德，这才总算查清楚，累死人了。原来这个杨峥真的通过驿站给洪昇送过包裹，少爷猜得真准！就是……还不太确定，洪昇贿赂梁椿那三百两银子跟杨峥的这个包裹有没有关系。”
“依我看，十之**这就是一回事，洪昇只是在中间辗转了一遭罢了，”赵玖思忖道，“洪昇在京中，他的行动最方便查，先前我已经派人细细查过，都说他几个月来没有任何异常，就连跟同僚的嫌隙拌嘴都没有，安分守己到这种程度，想来也就只有多年好友杨峥拜托他，才能让他主动联系梁椿了。”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杨峥有事求梁椿，请洪昇帮忙做这个中间人咯？杨峥一个地方官，能有什么事要梁椿帮忙，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而且，他本人不是也正在入京述职的路上吗，为什么不等自己进京再亲自找梁椿啊？”闵十三歪着头思考。
赵玖面色微冷：“你说对了，关于这个，我倒有个猜测。”
闵十三凑上来：“怎么猜的？”
“我想，杨峥可能早就知道自己没法活着抵达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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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雨声淅沥，风声卷起树木枝叶拍打在窗棱发出沙沙的响声，是个如晦的深夜。
赵玖讨厌雨夜，还有些认床，睡得并不安稳。半夜又听见一阵风声，他不耐地翻了个身。
不想，地上的闵十三忽然出了声：“皇上……”
赵玖回头看了他一眼，夜色如墨却看不大真切：“怎么了？”
闵十三的声音微弱：“您刚才说的话，我细想了一下，也太吓人了，睡不着。”
赵玖：“……”
闵十三央求：“皇上，我能跟你一块睡吗？就跟小时候一样。”
“真是……”赵玖无言以对，只好起了身，抱起被褥往地上一扔，“挪开点。”
“嘿嘿，”闵十三转怕为喜，殷勤地帮赵玖也打起了地铺，“现在是春天了，地上不凉，皇上您躺，我把我的褥子分你一张。”
二人并肩躺下，窗外风雨依旧，身上却比刚才温暖了一分。
赵玖睡不着，索性枕上双臂看着天花板，嘲道：“什么‘跟小时候一样’，小时候你守在我床边，困得小鸡啄米，我才叫你上床睡会的，谁知你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我都起床温书了，你还在睡。”
闵十三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当时你和太后娘娘都由着我犯懒，你们对我好，我当然知道了，所以才肆无忌惮……”
“是挺懒的，”赵玖不知想起什么，忽地笑了，“太后还说想让你跟我一块启蒙来着，结果你站在旁边成天睡觉，无奈之下才……”
身边轻微的小呼噜响起，赵玖转头一看，原来闵十三已经仰面睡着了。
“睡得这么快……”赵玖腹诽，也将双手缩进了被子里。
他本想等闵十三睡着了就回到床上去，此刻躺在被子里却浑身犯了懒。
就在这睡一夜也勉强能接受，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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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五顶山下，五阳镇。
五顶山是闻名天下的佛门圣地，一片群山连绵之上大小寺庙有十数之多，只是地势很高，进山之路十分崎岖，因此上山礼佛的人一般都会在附近的五阳镇歇歇脚。
镇上有一家颇有些名气的酒楼，名叫聚仙斋，虽身处小镇，却经常宾客盈门。这日上午，一身玄色衣袍，腰佩短剑长笛的顾濯踏入了聚仙斋大门。
他陪青云在龙城府盘下了铺子，还私下替她各处打点周全了，才向祖父母和宋忱辞行，快马加鞭赶到了五阳镇上，连住处都没来得及找，便先到了这里。
伙计见他打扮不俗，连忙殷勤地将他迎上了二楼的雅座。
顾濯挑了间角落里的雅座，施施然坐下，耳力极佳地听到了一帘之隔的背后有个人问道：“什么？一个人只能点一碗龙须面？”
隔壁的伙计为难道：“客官，这自然不是小的为难您，只是这龙须面都得后厨师傅现做，每日还限量，您要是多点了一碗，其他客人还吃什么？我们从开店以来就是这么个规矩，还望您体谅则个吧。”
隔壁那馋虫客人不满道：“我们早早来就是为了吃这个的，从没听过还有这种规矩啊。”
馋虫的同行人倒是拍了桌子：“你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就是让你们家大厨不眠不休拉三天的面都使得，还跟我们谈起规矩来了？”
眼见朋友口出狂言，馋虫也只好无奈道：“十三，不得无礼，你坐下。”
听了隔壁这么一出，顾濯忍俊不禁，问面前的小伙计道：“龙须面还有吗？”
伙计点点头：“有的，客官您要来一碗吗？”
顾濯边翻看竹制菜单，边道：“要一碗，给我背后的客人送去，别说是我送的。”
“啊？”伙计没听见隔壁的话，骤然听见他让送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道，“哦，好嘞客官。”
而此时，隔壁的赵玖正端起架子来训人：“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个仗势欺人的毛病，这次就先罚你今晚不许吃饭，下次如若再犯，就滚回永平府督军去。”
端肩缩脖的闵十三安静如一只小鹌鹑：“少爷恕罪啊，我在军营里待了这几年，为了要镇住那些兵痞子才学来的，刚才也是为少爷的面着想……下次绝对不敢了！”
见闵十三竖着手指头发了誓，赵玖也不再追究，托着下巴遗憾道：“可惜的是还真的只能吃一碗……”
闵十三殷勤地给赵玖冲洗茶杯，又嘬了一口热茶试毒，不理解道：“一碗面条有什么好吃的，依我看不如啃个肘子。”
赵玖道：“你懂什么，能把面拉成细丝的厨子可不多见，我老早就听我爹在信中说，这里的龙须面纤细如发，汤鲜味美，不可多得……”
“好多成语，”闵十三戚戚焉，“我的那碗让给你吃就是了。”
“真的？”赵玖意外之喜，大发慈悲道，“那今晚许你吃一碗饭。”
等了一阵，点好的菜陆续送上了桌，还捎带着三碗墨鱼龙须面，听伙计说是有人点了又退掉的，赵玖一边喜滋滋地端碗，一边道：“居然还有人退掉？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来，咱们吃。”
帘子后耳力绝佳的山猪：“……”
赵玖吃上了热腾腾的汤面，闵十三也啃上了他的肘子，二人都满足得一时无话，待到酒足饭饱，闵十三才问：“少爷，咱们吃完就上山？”
“那么急干什么，”赵玖连吃了三大碗面，又解决了几盘小菜，此刻摸着肚子道，“先前来时都没机会在镇子上逛逛，不如趁此机会多玩两天。”
闵十三难得忧心起正经事来：“可是咱们这都出门一个月了，京里的事都由太后……贺夫人操心着，不怕她生气？”
赵玖笑道：“先前是怕的，但现下不是有了正经事要忙吗？传信回去解释一下就是了。”
闵十三竖起耳朵：“什么正经事？少爷怎么没跟我说啊？”
跟他一样竖起耳朵的，还有一帘之隔的“山猪”。
却没想到赵玖道：“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跟着我就是了。”
帘后的顾濯闻言，垂下眉目喝了一口茶，思绪不定。
却没想到，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低眉顺眼地收着空盘的伙计突地自袖中拔出一把匕首，在赵玖毫无设防之时狠狠刺了出去！
情急之下，闵十三把赵玖往身后一拽，蹬翻了桌子，一个箭步冲上去，赤手空拳地将那刺杀赵玖的伙计擒住，手臂反剪到背后，用脚狠狠踩住。
他举目四望，周边的客人没看见这伙计拔刀的一瞬，但见了闵十三忽地暴起，已是惊恐地议论纷纷起来，于是闵十三灿烂地笑起来：“没想到，这聚仙斋的小伙计还有些功夫在身上，没忍住跟他切磋一番，大家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