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号的小脸再次出现在面前,祁岭还在思考一个问题。
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能在骆明舟身边睡着?
“小岭!”
三号照例给了祁岭一个热情的扑扑。
“这几天我苦心研究,终于——搞懂了系统的具体规则,我厉不厉害?”
三号的云朵脑袋高高昂起,活像只求摸摸的小狗。
祁岭抬起手,却在就要摸到前停下来,他坏心眼地咧开笑:“我只有听过了才知道你厉不厉害。”
“哼。”
三号甩甩脑袋,从云朵里唰地掏出一本没了封皮的说明书,一页页地翻。
祁岭凑上去,发现上面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
“封皮呢?”
祁岭问。
“不知道被哪个混蛋弄丢了,要不然我也不可能最近才发现这么好用的系统。”三号越说越气,从头顶喷出一簇雨水来。
“冷静冷静。”
祁岭按住三号的脑袋。
好用的系统?
怕不是对好用有什么误解。
当然,这话祁岭也就心里想想,要是说出来,恐怕就要当场水漫金山了。
“翻到了!”
三号的云朵触角在某一页停下来,啪啪地拍打几下。
“这里是对于镜头的补充,不同镜头下获得分值不同,真实性、时效性、准确性,越符合的单次得分越高。直播是最划算的,其次是录播,再后面是照片,最低的则是文字。”
“我明白了。”
祁岭揉揉掌下清凉的小脑袋,“厉害。”
三号激动地扭扭身子,但很快,祁岭的一个问题就叫它笑不出来了。
“我一直很好奇。”
蜷起的指节搭在唇上,每每思考时,祁岭的神色都会变得分外认真。
“为什么我最近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有一次甚至清空了我的分数,但往往无心的一句话,却会加分。系统对于所谓亲密互动的判定标准到底是什么?”
“嗯……”
三号尴尬笑笑,小心翼翼地从祁岭掌下平移开。
“这个嘛,我……哈哈。”
三号的腰塌下来,眼睛要眯不眯的,像是随时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我把那几页说明纸吃了。”
祁岭:……
“不是说睡眠不足吗?”
骆明舟半蹲在躺椅边,看着祁岭眉间的皱纹。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两条秀丽的眉毛绞着,在眉心间汇成个小小的“川”字。
没来由的,骆明舟忽然产生了一种伸手把它揉开的冲动。
呸呸呸。
骆明舟一把扼住自己伸到半空的手,甩甩脑袋,把这个想法丢出去。
梦里的祁岭可不知道这些,他深吸口气稳住呼吸。
“三号,你老实说,封皮是不是也被你吃了?”
“没有!这个我可以发誓,要是我吃的我就是狗!”
三号信誓旦旦地举起触角。
祁岭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自己摸索了,不过……
忽然,他眉心处一暖。
像是一个人的指腹蜻蜓点水地贴上来。
祁岭蓦地睁开眼。
躺椅嘎吱一声。
不远处,骆明舟的背影有些僵硬,没回头,只说:“醒了?醒了就来干活。”
祁岭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盖了件——
蛇皮袋?
“放心吧”,骆明舟仍旧背着身,手臂随着动作耸动,伴着些细微的水声,“袋子我洗干净了。”
“洗……”
祁岭本想说些什么,视线却忽地落到骆明舟前方湿漉漉的一堆小山上,他瞳孔猛地一缩。
“你把什么洗了?”
祁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闪现”在骆明舟旁边。
骆明舟抬起头,不明白他干嘛这么大的阵仗,一脸自然地答道:“桃子啊。”
祁岭怔怔地望着那少说有一百个水淋淋的桃子搭做的山头,第一次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你”,祁岭扶着额头,“做好几天把它们吃完的准备吧。”
骆明舟停下手里的动作,油亮的桃儿咕咚一声掉进水盆里,溅起一簇水花。
大概是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骆明舟一时间忘了擦,水珠就这么顺着他颌角滑下,没入领口去了。
“为什么?”
祁岭叹了口气,“骆大影帝,你不会不知道水果洗过之后就存不住了吧?”
骆明舟愣愣地摇头。
毕竟,堂堂骆家的小公子也不是那种需要关心水果几天坏的人。
直到这时,骆明舟才终于搞清了状况。
“我、我……”
骆明舟支吾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也就是说,我帮了个天大的倒忙?”
莫名的,祁岭觉得有些畅快。
他在心中冷冷的笑,点头。
骆明舟愣住了,潮湿手就那么僵在半空,说不出有多狼狈。
“斯桃已逝”,祁岭垂头站在桃山前,拍拍骆明舟的后背,默哀似的,“咱们也别耽搁了,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准备跑路吧。”
骆明舟没答话。
手掌下的肌肉紧绷,在逐渐乱了节奏的呼吸中起伏。
祁岭看到他苍白的嘴唇,又有些不忍了:
“骆明舟,你也别太……”
“小岭、小舟。”
苍老而温柔的声音自小院外响起,是田阿婆。
两位老人回来了!
祁岭忙不迭一推骆明舟,自己也飞快调转过身,并排挡在桃山前面。
一进小院,田阿婆脸上便出现个惊讶的表情。
“哎呦,这么干净呀,你们收拾了?”
“没有没有,都是骆明舟的功劳。”
祁岭说着,用手肘戳戳在边上发愣的人。
骆明舟这才回神,他视线闪躲一下,音色有些蔫:
“只是简单扫了扫,没什么的。”
“哎呦呦,你看这些孩子,多了不得”,田阿婆拍拍身边的老李头,“对吧老头。”
老李头只瞪他们一眼,没说话。
看来精神头恢复得挺好。
“不辛苦不辛苦。”
祁岭摆摆手。
两位老人往前走一步,祁岭就拉着骆明舟往边上挪一步,兢兢业业地扮演“可移动人墙”。
就这么一直糊弄到两位老人进了屋。
祁岭蓦地一松肩膀,他摸了把额上不存在的汗。
“幸好是瞒住了。”
“但也没办法瞒一辈子。”
骆明舟梦呓似地喃喃,他偏头看着那些桃,眼神有些发虚。
忽然,他视线一定:
“我要坦白。”
祁岭挑挑眉,反问道:“就算可能会因此没法继续拍摄?”
骆明舟顿了顿,而后轻轻一“嗯”。
祁岭沉默半晌,忽然仰天一叹。
“好吧,那就咱俩一起老老实实道个歉,保不准还有转机。”
骆明舟却有些焦急地反驳,“不对,这是我一个人的错——”
“可别”,祁岭抬手捂住骆明舟的嘴,“你以为你一个人走了,我就能心安理得地留下来拍摄了?”
骆明舟眼神一滞。
祁岭感觉一缕温热的气息扑在他掌心,骆明舟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累了吧?”
声音响起得太过突然,两人全凭本能地挡在桃子前。
所以,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错过了承认错误的最好时机。
“阿、阿婆。”
祁岭往骆明舟身边贴了贴,有些心虚。
望着面前兵马俑一样站着的两人,田阿婆笑着摇摇头,扬扬手里红色的塑料袋。
“做什么这么紧张,饿了吧,这是昨天你们爷爷在县里买的零食。”
塑料袋在面前撑开,祁岭看到里面堆着些不知名的小面包、辣条,还有两瓶可乐。
“他啊,不晓得年轻人爱吃什么,就听老板说的随便买了点,你们别嫌不好。”
其实两人都要控制体重,但默契地,两人谁都没提这件事,只是各自挑了块面包。
“好吃。”
祁岭叼着面包,含含糊糊地夸奖。
田阿婆一下子笑开了。
“本来昨天回来就要给你们的,可惜耽误了。”
“不耽误不耽误”,祁岭用力一吞,终于把干巴的面团咽下去,“阿婆,你也尝尝,这个面包可……面包了。”
田阿婆摆摆手,眼尾的皱纹簇成朵大丽菊。
“我就不了,年纪大了,消化不了这些。”
她正说着,忽然,高大的青年在他面前弯下腰,郑重地鞠了一躬:
“阿婆!我要向您道歉。”
田阿婆被这架势惊得一退,“诶呦小舟呀,你这是干啥呀——”
老人忽然一顿,视线落在那座失去了遮蔽的桃子山上。
“这是……?”
搭在在身侧的手揪紧裤缝,骆明舟没有抬头。
“田阿婆,这些水洗的桃子我会全部买下来的,请您再给我们几天机会,我绝对不会再给您和李老先生添麻烦了!”
中气十足的道歉在小院里回荡,怔愣过后,田阿婆突然笑起来。
“哎呦,你这个小朋友哟”,田阿婆扶起骆明舟,眼睛里盛满了喜爱和赞许,“该我谢谢你才对,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大忙?”
祁岭忍不住重复一遍,他看看水光淋漓的桃子,又看看田阿婆。
田阿婆并不急着给人解惑,只是拍拍两人的后背,“可巧,既然说到这了,你们再帮我一个忙成不成?”
厨房里,祁岭两人依着田阿婆的指示,从橱柜底部拖出来个瓦楞纸箱。
拖动的过程中,祁岭就听到一阵叮当叮当的细微声响,像是玻璃风铃在檐下轻摇。
就在祁岭思索究竟在哪听过种这声音的时候,骆明舟已快人一步地拨开纸箱盖。
“玻璃罐?”
纸箱里,一排排圆柱形的空玻璃罐整齐码着,顶上盖着花花绿绿的铁圆片。
祁岭福至心灵。
“桃儿罐头!”
见两人眼巴巴望着自己,田阿婆眉眼带笑,点点头。
“猜对了!”
祁岭做了个欢呼的姿势。
可骆明舟却还心有余悸,不确定地问道:“所以,这些桃子本来就是要洗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骆明舟才终于长长地舒出口气。
“你就放心吧,大英雄。”
祁岭望着骆明舟,眼尾弯弯。
厨房里采光不好,唯有一束晨光自横木条的小窗洒入,星星点点落在祁岭眼里,说不出的神采。
骆明舟只觉心脏没由来一滞,而后又猛烈地跳动起来。
“就这么办!”
祁岭忽地一拍手掌。
骆明舟惊愕地看去,下一秒就被一把拉起。祁岭拽着他向门外跑去,边跑边冲田阿婆挥手:
“阿婆,我们去把洗好的桃儿搬来!”
祁岭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听到田阿婆在身后喊他们。
转回身,正见田阿婆站在光里,光线透过她发顶的银丝,显得分外柔和。
田阿婆的手在半空中挥了挥,“走慢些,别摔着了,不急。”
“好!”
祁岭点头应着,却没走。
果然,田阿婆很快又接着说道:“其实啊,第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老头就和我说,你们不用走了。”
“第一天——第一天?”
桃山前,祁岭越琢磨越不对劲。
“第一天的时候老头被我气跑了,昨天又被我们气进了医院。”
祁岭把衣摆往上一拎全做个兜,他一边把桃往衣兜里放,一边盘算着,最后得出了个结论:
“你说,老李他是不是有点受虐倾向啊?”
骆明舟喉头一哽,差点被口水呛住。他飞快往斜侧的镜头看一眼,小幅度地摇摇头。
意思就是说:您可快闭嘴吧,镜头拍着呢。
可祁岭却恍若未觉般跟着他望向镜头。
镜头后,两位工作人员正小声交谈着什么,时不时向这边投来一眼。
“骆哥、祁哥,打扰一下。”
很快,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走上来,冲蹲在地上略显狼狈的两位半弯下腰,“刚刚收到通知,明天会有一场综艺的宣传直播,得辛苦您两位配合一下。”
工作人员刚走,骆明舟忽地被祁岭扳住了肩膀。
直接祁岭两眼放光,激动地摇了摇他,活像是中举的范进:
“机会来了,富贵险中求,咱们狠狠地卖!”
骆明舟一脸惊恐地指着他衣领。
“收音器、收音器还没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