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师封灵

“这事曾在人间流传甚广,在地府却少为人知……”

酆都城,奈何桥头。

鬼来鬼往的孟婆小摊上传来阴恻恻一道女声。

无头、断手、细长指甲、漆黑眼眶、拖着长长一串血渍的半截躯体……黄泉的风刮过血河池,将悬在尖顶的木牌吹得有些晃动,隐隐可见「前尘尽忘」四字。等着被孟婆汤送进酆都地府的新鬼们,围聚在少有的几张方桌前,狰狞的面孔挤在一处,通身冒着煞气,两目森森的盯着坐在最里头的红衣鬼影不放。

“还得从咱们的酆都大帝说起……”

众鬼环绕之下,那红衣鬼仍是姿态散漫。坐着摇椅,悠闲的晃着扇子,唇角勾了抹饶有兴致的笑,微仰着头娓娓道来——

说是在千年以前,酆都大帝初掌地府之时,某次遇鬼门关大开,看守的鬼差打了盹儿,放跑了许多的凶鬼煞鬼。鬼物逃往人间,经年被镇压的怨气四溢,立时便引出灾祸无数。酆都大帝震怒,又因地府一片混乱,只能亲去人间收拾残局。

彼时,人间大乱,各地亦不乏救民的抓鬼法师。其中有一位半路出家的,或许是老天爷要让他发迹,阴差阳错之下竟替酆都大帝挡了只鬼物偷袭,结了因果。

那人虽是个半吊子,却也与鬼物打过不少交道,顷刻间便觉察出了不寻常,不等酆都大帝开口便要挟恩图报。

不求权财,也不贪美色,就连对长生不老也是兴致缺缺。那人要的,是超脱人间的驭鬼之术。

如此贪婪,何以能得鬼神高看?

可沾了因果,便须了结因果。

酆都大帝终是允了那凡人贪欲,但也设了诸多屏障——

所驭之鬼,只能是于人间流转的无根之鬼。已入地府的不听唤使,于地府中落名挂职的,亦不可唤使。

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同样狡诈,自言若他点头,这驭鬼之术便须代代传于其子孙后代之中,且来日寿终入地府,亦不可因此事遭难。

当真是贪得无厌,却也是十足的胆大。

“后来呢?”

新鬼们尚不知地府深浅,听到这里只觉好奇,又见红衣鬼停顿不语,立时便忍不住砸着方桌催促起来。

“后来哪……”

红衣鬼睨了那小鬼一眼,悠悠哉地摇着扇子,继续道:“酆都大帝便问他,说这术只能一脉相承,偏你家有儿女一双,来日寿终,你该传给哪一个呢?”

实在是诛心之言。

那凡人的女儿天资卓绝,抓鬼本事尤其出众,年纪虽轻却已然名声在外。而稍小些的儿子,却是个无甚出息的,偏能够传宗接代!

最后的结局便有些众说纷纭了。

有人说,那凡人左右不决,干脆让两人去某地除鬼,许诺先回来的那人为传宗者,最后便是小儿子赢了,大女儿从此销声匿迹;也有人说,那家女儿不忍姐弟情分消弥,更不愿见家中香火断绝,自愿弃驭鬼之法远走他乡;更有人说,是那小儿子自知天分不如长姐,本事更是难比,便暗下杀手害死了血脉相连的亲姐姐,方才得了继承驭鬼之法的资格。

总之,传的是天花乱坠。

“……你这是骗我们的罢,”众鬼七嘴八舌地乱嚷起来,“酆都大帝怎会许这样的人驭鬼之法!”

红衣鬼将扇子一收,两肘搭于扶手之上,更用力的晃动起身下摇椅来,闻言眼也不抬地开口:“你们这些新鬼,还在人间的时候,就没听过酆家的大名么?”

从地府之主的手里得到驭鬼之法的半吊子凡人,于那场人间动乱中大出风头,一跃而出成为众法师之首,之后更搭上了皇室,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护国法师。此后不论朝代如何更迭,酆家始终稳坐国师的宝座,无有动摇。

“……这、可真是取了个好姓哪!”

议论声渐止,却不知从哪里又传来一声不忿的低语。

“这话便说错了……那凡人并非酆姓,只是姓氏与酆都大帝同音,为显自己与地府关系匪浅,从小儿子那一代起,便俱数将姓氏改做了酆都大帝的酆。”

像是在说什么愉快的事情般,那红衣鬼的面上始终噙了抹极明显的笑意。

“酆都大帝竟这样好说话,任由一个凡人这般借他的脸面?”

“……那我可不可以求酆都大帝给我判个好胎?”

“我下辈子想做富人翁,衣食无忧,妻妾成群,还不缺银钱使……”

众鬼窃窃私语起来。

将池子搅得一片沸腾的始作俑者此时却默默收声,未尽的话咽回肚里,笑的眉眼弯弯。

人寿几何,竟妄与鬼神攀故?

「今日只结吾之因果,来日他之因果,必为另人所结。」

这才是酆都大帝对那凡人的判词。

忽有阴风刮过,伴随着几阵似有若无的嚎哭,两抹壮硕的影子由远及近地奔下奈何桥,又慌慌张张地停在孟婆小摊前。

“鬼师娘娘,第四殿跑了只鬼,宋帝王的人不得空,让您去人间把它抓回来呢!”

牛头马面拎着钢叉与长刀,凶神恶煞地踩过一堆新鬼,喘着粗气朝最里头的红衣鬼谄笑道。

“不去。”

摇椅晃动的幅度变小,却不是要起身的意思,红衣鬼只将扇子展开,又反手盖在自己脸上,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喻。

“鬼师娘娘……不,我的封灵祖宗哟,咱们就是个传话的,旁的主也做不了,您就当是发善心,帮咱们兄弟走一遭罢!”

马面觍着脸凑上前,牛头落后两步,与孟婆闲话了两句,便将这群分不清状况的新鬼全部踹下了血河池。

敢听酆都大帝的闲话,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彻底么!

“谢必安和范无咎呢?”

被称作封灵的红衣鬼不耐烦的飘坐起身,随手将散于胸前的长发拢在脑后,手中扇子一开一合,俨然压抑着火气,“抓鬼是地府无常的活计,回回叫我这只恶鬼去做甚?”

是的,封灵是只恶鬼。

一只已经死了千年、连骨灰都找寻不见的恶鬼。

如何死的记不清了,但约莫不是个寿终正寝的死法。

无他,实在是封灵的真身太过可怖。

剜目拔舌,缚住手脚,被人活活钉死在桃木棺中。这样惨烈的死法,死后怨气不消做了恶鬼,便也不难理解了。

也不知生前造了多大的恶业,才会被人如此寻仇,连入了地府都不得轮回往生。

“这不鬼月到了么,人间各地生人奉祭,地府的鬼便闹腾的厉害,总想着窜出去吃些好的,黑爷和白爷烦不胜烦,这会正领着无常们在鬼门关巡查呢,实在是腾不出鬼力了……”

马面将脸凑得更近,硕大的眼珠骨碌碌的来回转着:“鬼师娘娘抓鬼本事一流,地府上下都是知道的。宋帝王说了,您帮他这一回,改明儿他就去第十殿,帮您催着投胎的事呢!”

“他就会用这招拿捏我……”

封灵啧了一声,两手抱胸飘在半空,在牛头马面的头顶打了个转,勉为其难的答应:“还得再给我烧些纸钱。我堂堂地府鬼师娘娘,就算是个无主孤魂,凶煞恶鬼,这种日子也该得些奉祭吧……不准拿破钱山的垃圾糊弄我!”

牛头马面唯恐封灵反悔,还不等听清便点着头连声答应,将袖中文书交出去后,便头也不回的迅速溜掉了。

封灵盯着手里那页薄薄的纸,两弯细眉拧得死紧,却还得克制着力道不将其弄破,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人死之后,穿鬼门关进入阎王殿,先由秦广王审其功过,查其罪孽,再判其来世,方有资格入第十殿转世轮回。

至于生前犯了事的恶鬼,便远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他们罪果累累,只配在阎王殿下头的大小地狱中受刑煎熬,终日痛苦,直到洗去一身的恶业,才能得再次轮回的机会。

封灵是个例外。

据说是因为生前战绩太过彪悍,以至连酆都大帝都生了揽才之心。不仅没有将封灵投下地狱,反让这只恶鬼在地府挂了闲差。又以消弥恶业为饵,让封灵心不甘意却愿地替地府抓了千年的鬼,如今更是三不五时地被差遣去人间跑。

猩红的眼瞳轻眨,那纸张便被凭空燃起的青色火苗吞噬。封灵摇着头叹了口气,缓缓飘落地面,正欲离开——

“封灵儿,这就要走了吗?”

孟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封灵的身后,见眼前红衣闻声回头,便笑吟吟的将手上正捧着的汤碗递了过去。

“……尝一尝?”

这话说的突兀,封灵却似习以为常般推拒了,只道:“还是下次罢……若今日喝了,怕不是要忘记自己还得去人间,到时候再被那谁唠叨个没完。”

孟婆也不劝,又笑着收回了手:“你若真怕被唠叨,也不会次次都坐在我这儿,守着一茬又一茬的新鬼们说酆都大帝的闲话了。”

“这事儿还真是我从人间听回来的,不过是传了太多年,少不得有些杜撰罢了。”

封灵晃着脑袋,振振有词:“再说了,谁让他和十殿阎王压着我做白工来着……怕不是瞧着我记性差,把以前的事情都忘光了,这才故意说我恶业深重,借机使唤我去做免费的苦力呢!”

孟婆灰色的眼瞳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反手将汤碗搁回桌面,半劝说半无奈地开口:“跟咱们做同僚不好吗……地府那么多的恶鬼,谁能像你这样跟小白和小黑勾肩搭背的?不需要下地狱受苦,其他小鬼见了你还得恭恭敬敬的道声鬼师娘娘好……真有一日到你投胎,也只能入畜生道,做不得人的,又何必呢?”

这些话封灵三不五时的就要听一回,听到耳朵都快起茧了。她摩挲着扇柄,同样第一百零一次地答应道:“是是是,你们对我的好,封灵都记着呢……左右离我赎清恶业的那日还早的很,如今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我知足的很哪!”

除了语气稍显敷衍。

孟婆摇着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且忙你的去吧。顺道从人间给我捎些做饭用的香料回来,最近总有新鬼抱怨孟婆汤的味道难喝……我喝着倒还好,本想让你也尝尝的。”

封灵欸了一声,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巧地跃上奈何桥,随着阴风消失在了孟婆小摊外。

……

“夫人……夫人留步!夫人印堂发黑,周身又有黑气围绕,怕是沾惹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贫道师承望京酆家,研习道法多年,夫人若不嫌弃,贫道愿为夫人解困!”

封灵顺着文书的牵引出了鬼门关,还来不及在人间显形,便听见一道算不得纯良的揽客之声。

她眉梢一挑,颇有兴致地凑近围观,而后一下子便乐出了声——

哪里来的招摇撞骗的假道士?

家人们,给小透明一个留在你们收藏夹的机会吧,我超级超级好养活的??( ??? ??)??

第1章 鬼师封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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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师娘娘今天咸鱼了吗
连载中夜眠溪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