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江南水乡某处庭院内，梳着羊角辫的小娘子满头大汗，手上抓着和她一般高的剑，扑到树荫下正悠闲歇息着的郎君身上，她模样甚是可爱，开心地问：“爹爹，刚才阿娘说我练剑时和你当年一模一样诶，爹爹也会武功吗？”
楚辞云靠着交椅，抱起女儿放在腿上，听完她的话他眼神空了一瞬。安静一会后，楚辞云揉着女儿软软的发顶，柔声轻笑：“爹爹以前也练过武的。”
她眨着那双俏丽眼眸，满是好奇：“可我从未见过爹爹练剑。”
楚辞云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思绪远飘，声音依旧轻柔：“爹爹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好！我最喜欢听爹爹讲故事啦！”
楚辞云笑了笑，回忆起来，“我年少时的大齐啊，看似繁荣，却暗流涌动，好多势力蓄势待发。长安的繁荣太平都是边疆将士用死守下来的。”
“武帝好战，战事吃紧，北疆虎视眈眈。”
“于是有了兴武十六年那场残忍至极的幽州战乱。我在那场战乱中，生不如死。”
“......”
第一章兴武十七年
“‘抓住他！不能让他逃了！’
山风萧瑟，蓝色锦衣被重重草木荆棘划破，逃亡少年飞快地在荒林中狂奔。他屡屡回望身后手持砍刀身材魁梧的异族男人。
那些男人手中的刀刃已卷钝，脸上有几道血迹，不知杀了多人。
在这片蔚蓝广阔的苍穹之下，又一场杀戮上演。
踩断枝木声、脚步声和呼吸声，声声纷乱，而少年只听到胸腔处传来的不安躁动的心跳声，一心逃亡。
忽而丛林隐去，前路光明。
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断壁残垣，万丈深渊。
少年刹住脚步，转身回眸，心间愈发凉薄，他抓着匕首的手指打颤。
任风掠过衣衫发出萧萧声响，少年墨发飞扬，凝视身前一群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楚郎君，好好做俘虏不好吗？’
‘非要逃出来找死！’
少年目光愤恨，像一只面对险境的幼虎，哪怕如履薄冰也绝不退怯。他握紧手中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平日温和的桃花眸子此刻只有冷意，漂亮的眼睛被仇恨遮盖。
他们的利刃在前，少年拔地而起，带着惊豺狼掠虎豹之势，身影矫捷。可双拳难敌四手，少年艰难地在刀剑下求生。
他身后是高耸的悬崖。悬崖下是永生。”
温暖屋内，楚辞云从睡梦中惊醒，他呼吸急促几息后却无比习惯地平静下来，黑夜中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
是了，噩梦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楚辞云早已接受了这样的自己。
他摸索着从床榻处起身，穿戴整齐后去桌案上点燃了那早备好的迷香，没有吵醒任何侍从，悄无声息地出了府。
今日十一月甘三，是楚辞云的生辰日。
—
长安鬼市，寅时。
天空灰蒙蒙一片，挂灯几盏长明。细雪不轻不重顺着高耸的竹楼彩筑飘下，铺落于灰青石砖，整片长街寂静无声。而长安县西市一处地下交易的窑子内，灯火通明。
窑子里三教九流横行，流通着不明来历的商物，藏着些暗夜里行走的人。人们称它为鬼市。大齐宵禁制度严格，故而鬼市位置隐蔽，开市有时，“半夜而合，鸡鸣而散”是道上公认的惯例。
冷风瑟瑟吹过，鬼市不见日光。形色各异的行商挑挑拣拣、穿梭其间，穿着破烂衣衫的流浪汉蜷缩身体睡在铺了干草的角落，和着风雪，喧闹集市却有一种萧索之感。
纪堇一从一处隐蔽窑洞内出来，她眯眼打量周围环境，见没人注意到她才放心地走进人群。
她到一处卖铁器的摊贩前挑了一把方柄短刀，破天荒地与商贩多聊几句，兴致十足地继续闲逛。
她昨日来到长安，今日与同伴商量好任务事宜，便有足够的空闲时间任她玩耍。纪堇一自是心情舒畅。
将鬼市逛了大半时，她经过一条巷道，巷道内传来的打斗声停住了她的脚步，纪堇一好奇，踱步过去。
“呦呵！他今天不还手诶！这兔崽子不会被人废了吧。”
“那不是更好，正好把他坑我们的还回去！”
“也不枉哥几个在这找了他那么长时间！”
巷道深处有五六个汉子在对着角落挥拳弄脚，纪堇一透过缝隙只能看到被揍的人身上穿着的精致白裘——那是比壮汉们的粗衣布袄不知道要贵重多少倍的白狐裘。
而此刻洁白的狐裘却沾上了一串串污黑脚印。
纪堇一环胸而立，无所事事地观看这场单方面碾压的斗殴，心想，这人不会被打死吧。要不要去帮忙呢。
而在她犹豫中，那边的情况有了变化。
只听壮汉中有人惊呼一声，就有一人直直地向后倒下，人墙出现一道开口，纪堇一从光中看到被围殴的少年。
他长得甚是漂亮，白皙面容像是精雕玉琢的一般，一双水光潋滟的乌眸正冷漠地盯着周围人，身上缠绕着一种嗜血气息。
纪堇一挑眉，一目不错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意外于在此处见到他，更意外于见到这样的他。
那群壮汉纷纷查看倒下的同伙情况，见人还有呼吸才起来质问少年：“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他根本没碰到同伴，定是使了什么邪术！
少年仍是冷着一张脸，他随意甩了甩被打伤的手臂，淡声：“你们要试试吗？”
那群人一时安静下来，往日被少年捉弄的场景历历在目，有人生了退怯，也有人咽不下这口气，出来壮威：“怕什么！也不想想他刚才废物的样子，指不定是吓唬我们的！”
其他人顿时热血上头，跟着附和：“大哥说的对！”
重振士气后，他们齐齐看向少年，蠢蠢欲动。
少年微微勾唇，看向他们的眸子里仍旧是冷色，那群人扑过来时他轻巧躲开，手中银针便毫无差错地射进他们脖颈处的同一位置，几息间壮汉们便和第一个人般僵直地往后倒去。
巷道里瞬息间恢复安静。
他见麻烦解决，终于松下硬撑着的那口气，靠着墙难受地咳嗽起来。
他不是没注意到巷口站着的人，只是筋脉处要将他撕裂的痛意让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只能尽可能地压着疼痛。
纪堇一不言不语地打量着少年，迈开步子向他走去。
楚辞云有所察觉地抬头，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冷漠眼神瞬间转变，换成了惊愕，与迷茫。
他面色惨白，额上渗着冷汗，下一刻收敛了神色，周身气息恢复平和，楚辞云抵墙而站，淡看向她，温声言语：“好久不见。”
—
楚辞云从未想过会遇到纪堇一，遇见这个资质不凡、武功甚高的娘子。
他心中无数思绪经过：他正好需要一个武力高强同时不在意他生死的人。纪堇一完美符合这些条件。
而且他今日独自出门，没人管得了他。楚辞云心里的小人不断怂恿：今日是你的生辰，又有这么合适的机会，可见老天爷都在帮你呢。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
在他思考的间隙，纪堇一已经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遍。
她见他不说话，实在好奇地发问：“你是楚家郎君吗？”
少年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己刚才的模样，莞尔一笑：“如假包换。”
如此，纪堇一走到他身边，近距离观察他，“楚辞云会这般狼狈？”
楚辞云笑：“我为何不能这么狼狈？”
纪堇一撇唇，想起了两年前的事，那时的他可不是这样的。
两年前的楚辞云身体健康，面色红润，温柔阳光得紧，而现在的他羸弱病态，面色苍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大概唯一不变的就是他这张巧言善辩的嘴。
纪堇一不说话，楚辞云便试探地问：“能否请姑娘帮我一个忙？”
纪堇一挑眉，“什么事？”
他声音温润：“陪我去城外一个地方。”
现在天色未亮，城门未开，纪堇一不由问：“出城要做什么？”
楚辞云眼睛转了转，带着笑意：“暂时不能告诉你。”
纪堇一长长“哦”了一声，“那我不能帮你。”她转身就走。纪堇一不喜欢多管闲事，耐着性子陪他多聊几句已是给足了他面子。
他要请她帮忙，纪堇一觉得可笑至极。
大齐第一宰相与踏雪山庄庄主的爱子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帮忙的？
不是他闲得没事做就是想坑她。
纪堇一没那个好心。
她走到巷头，却听到少年远远传来的声音：“你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定是长公主派了任务。”
“而你出现在鬼市，可是来寻找同伴的？恰好我对鬼市也了解一二，要不要我帮娘子找找？”
纪堇一脚步顿住，和两年前一样的，被他的威胁刺激到，她心里恼怒，快步走向他，声音恶狠狠：“你还知道什么？”
楚辞云悬着的心放下，轻飘飘与她直视：“娘子紧张什么？是你们的任务见不得光么？”
纪堇一停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咬牙切齿地蹦出一个个字：“你真的，还是那么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