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时分，天气已经非常热了，稍微动一动都出汗，太阳稍微西斜，秦家村的老老少少便喜气洋洋地往晒坝聚集，再大的热气都抵挡不了他们的热情。
“瞿易打着猎物回来了，这次他带着好几个小伙子，逮着好大一头野猪，说便宜卖给村里人呢。”
“这瞿小子真不错，快快快，带上钱，我们今儿也尝尝荤腥……”
秦家村晒坝里挤挤攘攘、闹闹哄哄，每个人都面露喜色跟周围人说着话，目光始终不离中间那头面目狰狞、血渍呼啦的巨大野猪。那么大一头野猪，看着有两三百斤，黑硬的长毛，小臂那么长的獠牙，那么厚一层肥膘，在这个缺衣少食缺油水的古代，没有人嫌弃血腥，都一脸兴奋垫着荷包里的铜板，用眼神丈量预定着屠户手下的猪肉。
野猪旁边早就围满了人，除族老和村长外，还有几个精壮的汉子，虽然身上都是泥土枝叶，好几天没有洗过了，埋汰得很，胸膛还是得意地挺着，自豪地跟周围人吹嘘他们猎野猪时的勇猛。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瞿易，他比周围人都要高半个头，高高壮壮，鹤立鸡群似的，身上也满是泥土，脸上也脏兮兮，听着大家伙的夸奖，眼睛亮亮的，笑得爽朗。
秦家村虽然三面环山，但近处都是小山，少有凶猛的野兽，前几年山里迁来一群野狼，报了官府过后，县衙招了近百人在山里捕杀野狼，野狼灭绝后的这几年山里都很太平。直到前些日子在村东边的山脚下发现了一头野猪脚印。
为了打这头野猪，瞿易带着七个青壮小伙进山寻了四天，从发现野猪直到打死它都周旋了几乎一天一夜，今天下午才运回村来，关于野猪肉的分配，大家一致决定去了的小伙每人分十斤，剩下的便宜卖给村里人，银钱再平分。因为瞿易在这次行动出了大力，大家都服他，给了他多五斤肉和多一人份的银钱。
卖野猪肉这件事情瞿易还是拜托了村长来主持，也是向村长卖个好。他笑着说：“村长，这肉怎么卖还是劳烦您来主持，小子刚回来，还都不熟悉，都听您的……”说着，他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注视，回过头，刚好和一个人对视上。
耳边是其他人喜悦地大声嚷嚷，村长也欣慰地点头说着什么，“好好好，瞿小子……”
瞿易愣愣的，他好像一下子被慑住了，周围的声音一下子远去了，燥热的风好像静止了。他看着那双眼睛，好像看了很久。
“瞿大哥，是吧，野猪冲过来的时候是我用刀吓唬住的吧，我都说了他们不信。”秦杨挤到他身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瞿易像是突然回过神：“对啊，秦杨兄弟可勇猛了，要不是他吓住了野猪，我们都危险了。”
秦杨嘚瑟的又吹嘘去了，瞿易对村长点头说：“都听村长安排。”再转头去寻刚刚那道目光的主人，那人却已经低着头，隐在了哄闹的人群后。
野猪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村里的屠户把它剥皮切肉剔骨卖给村里人，这场热闹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村里好几百户人，卖到最后只剩下一些不太好的肉和一些骨头。
最后来的是个小哥儿，见着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上前来，穿着干净浅褐色的麻布衣裳，提了一个竹篮，微低着头，看了看剩下的野猪肉，要了两斤排骨。村长累了一下午却还是乐呵呵的：“桉哥儿，肉拿好，回去炖汤补补呐。”又看了看天色说，“天暗了，快些回去吧。”
“知道了，大伯。”叫桉哥儿地抬起头对秦村长笑笑。
瞿易从他手里接过铜钱，把排骨用放到小哥儿的篮子里，小哥儿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多谢。又低头对村长和屠户道谢，转身往村西头走去。
等东西都收拾好了，瞿易好似不经意地问：“刚后买的那小哥儿我怎么没在村里见过？”
“你说桉哥儿啊，他很少在村子里面活动，你没有见过正常。不过他有一个哥哥，在县衙里当捕快叫秦松，你肯定还记得吧。”秦村长乐呵呵地说，“松小子可是我们村最有能耐的啦！”
“秦松大哥我当然记得了，小时候我们老一起玩，这次也没有见着他？”瞿易又问了一句。
“县衙里当着差呢，家也安在县衙，农忙秋收的时候才回来几天。”秦村长感叹道，“这就成了城里人，跟咱泥腿子不一样咯。”
回到家，瞿易大哥瞿荣和大嫂赵玉淑已经炖上野猪肉了，剩下地处理好吊到井里避免天热变质，他们的五岁大的大儿子瞿文杰和三岁的小哥儿瞿乐乐流着哈喇子蹲在厨房外，像两只馋肉的小狗。
“二叔！二叔回来了，爹娘！”两只小狗跑过来围着瞿易，热情得很，隐形的尾巴几乎要摇到天上去。完全忘记了瞿易刚回来时看一眼他就被吓哭的模样了。
“唉唉，先别碰我啊，一身脏，把骨头拿进去给你们爹娘。”瞿易赶紧避开他们，把提着的骨头交给他们，笑着说，“我先去收拾一下，在山上这几天都馊了。”
可不是，从五天前发现村外围田地里的野猪脚印后，瞿易就带着几个秦家村的青壮去山上打野猪了，还好他会一些追踪和捕猎，有惊无险地打死了这头野猪。
从澡房出来，碰到一个女孩，穿着蓝色棉布衣服，正站在他房间门口，长得还算白净清秀，就是一脸扭捏。见了他，羞怯地低下头，捻着手帕说：“二哥，你的衣服放着吧，我明天上午要去河边洗衣服，我一起给你也洗了。”
瞿易皱着眉，“不用了，我自己洗，你去忙你的吧。”说完去院子里的井里提水洗衣服去了。
女孩是大嫂赵玉淑的妹妹赵玉兰，前两年他们双亲去世，赵玉兰在家跟两个嫂子天天吵闹，闹到后来她大哥二哥要把她许给村里上了年纪的鳏夫，把她吓坏了，逃到了赵玉淑这里，再也不肯回去。赵玉淑未出嫁前就跟她关系好，也就留着她了，还给她在邻村寻了一户不错的人家定了亲，准备守孝三年一过就成亲，毕竟她也快十七岁了，在农村算大龄了。
但是瞿易总觉得这个赵玉兰看他不单纯，老是往他面前凑，做些不清不楚的举动，搞得他烦不胜烦，怕跟她扯上关系，是一句话也不想跟赵玉兰说。
赵玉兰幽怨地看着瞿易自己从井里提了水洗衣服，心里气得不行。
今天的晚饭，整个秦家村都吃了野猪肉，梦里都是香的。瞿家也吃得很好，一大盆炖好的猪肉，还有排骨汤，用荤油炒了两个青菜，更难得地做了白米饭，大家都吃得很满足。农村吃顿肉不容易，像他们过得算好的，才一个月吃两回肉，还都是尝个荤腥，只有农忙要下力气的时候才隔几天有肉吃，像这样大口吃肉的时间还真罕见。
“二弟辛苦了，快多吃点！”吃饭时，赵玉淑忍不住招呼瞿易。
瞿易扒着米饭点头，“好，谢谢大嫂，你们也吃。”又对两个小孩说，“多吃点，长得跟二叔一样高。”
“嗯嗯嗯。”两个小孩吃了满脸的油花。文杰左右开弓举着排骨一脸陶醉着说：“太好吃啦，比过年吃的都要好呢！”
乐乐作为哥哥的应声虫，跟着说：“比过年好呢，要是天天都这样就好啦！”
瞿荣嘲笑他俩：“你们才过了几个年，知道个屁。”
“吃饭呢，说啥！”赵玉淑瞪他。
瞿荣讪讪埋头吃肉，两个小鬼还对他扮鬼脸，气得碗里的肉都不……算了，肉还是香的，肉肉有什么错。
如果忽略掉赵玉兰时不时幽怨看向他的眼神的话，这简直是瞿易这几年吃过最舒坦的一顿了。吃饱喝足，两兄弟在院子纳凉消食，两小孩也满院子跑，赵玉淑和赵玉兰在厨房洗碗收拾。
赵玉淑从妹妹手里拿过洗碗的丝瓜瓤，把所有碗筷泡在大锅里洗碗。赵玉兰就拿盆舀了水清洗。
赵玉淑闲聊说：“小妹，你也快要嫁人了，嫁衣做得怎么样了？”
赵玉兰心里一沉，是姐姐发现什么了吗？在敲打她吗？但还是笑着说：“快好了，姐姐。”
收拾完厨房，赵玉淑带着两个小孩洗澡去了，赵玉兰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瞿荣也催瞿易回去休息，让文杰晚上安分点不要闹他，毕竟叔侄俩睡一床。
瞿家是外来户，瞿爷爷瞿奶奶是年轻时逃难到南方，被官府分到秦家村落户的，来时真是无亲无故，一穷二白，孑然一身。好在二人勤劳肯干，日子还过得去，可惜逃难时瞿奶奶伤了身子，只有一个儿子。养大儿子，还给他娶了媳妇，还盖了一座不算小的院子。勤劳的瞿家人在秦家村也是很不错的人家了。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瞿母生瞿易是在三九天，最冷的时候，当时家里老人也病重，没有养好身子，再也干不得重活。瞿父一人拉扯着全家，好不容易老大娶了妻，怀了孕，瞿父又病倒了，这时候朝廷的征兵也到秦家村。
瞿家有病人，有孕妇，没有钱赎兵役。当时服役要的是十六到三十五岁的青壮年，瞿易才十四岁，可是长得人高马大，谎报了年龄，背着家里人跟着征兵的人走了。一去就是五年，村里其他服役的青年的讣告接连传来，唯有他音信全无，都以为他战死了，喜的是一个月前，瞿易带着秦家村的十几个人从战场上回来了。
瞿易回来后才知道，父亲在他走后一年就去了，母亲悲痛欲绝，没两个月也跟着走了，怕他回来不好跟亲兄弟掰扯，父亲死前给他们分了家，房子留给大哥，毕竟给他养老送了终，田地也分给了瞿易十亩水田、五亩旱地，家里一直有病人，一穷二白，没有银钱可分。他有了两个侄子，家里多了个陌生女子。
瞿家的院子有一个堂屋，两边各有两个房间，瞿易跟大侄子住堂屋左边，是瞿荣以前的房间，但挨着厨房，夏天烤人得很。瞿荣夫妻带着才两岁的小儿子一间在正屋，是以前父母的房间，赵玉兰住后边的小房间，那是以前瞿易的房间。后院里有个不大的菜园，左侧有牛棚鸡鸭圈和茅房，右侧离井近点的地方还盖了一个澡房。
瞿易躺在床上想，要尽快建个房子搬出去了，虽然分了家，哥哥嫂嫂跟以前一样，对他没有二心，可家里人会越来越多，他也会成家，继续住大哥家不合适了。瞿易把自己归家的遣散费给了大哥十两，现在还有十几两在身上，但离建房还差得远。唉，瞿易忍不住叹了口气。
突然一双眼睛出现在他脑海里，瞿易想，他叫秦桉啊。结合回村这半个月的言论，他对秦桉有那么一些印象，秦桉是村长的堂弟的二哥儿，在瞿易参军走后一年，秦桉父母上山时被野物咬死了，哥哥秦松在县里当捕快，娶了城里的姑娘，安了家，就剩下个秦桉独自居住在村西头山脚下的小院，那里只有他们一户人家，离村子有点远。
那边倒是人少，安静，适合安家。瞿易想。可不是安静吗，秦桉家可是远近闻名的鬼宅，也就秦桉胆子大，从十五岁开始，一个人在里面住了五年了。秦桉都不怕，他一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更不可能怕了，鬼来一个给他打散一个！
翻了个身，那双眼睛依旧挥之不去，瞿易刚从战场下来，对危险和恶意很敏锐，他没有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点恶意，确切来说，他从那目光里看不出一点情绪，没有喜悦，也没有哀愁，没有波澜的，那么深，那么净，像一汪静默的潭水。什么样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眼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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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缘更新，随缘看。
第1章 立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