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留下金银细软,便不伤尔等性命!”山坳两侧的密林里一下冲出近百人,皆着麻衣短褐,手持棍棒,仅为首的十数人骑于老马瘦驴之上,手持板斧,冲着萧家的车队高声喊话。

石南看清来人之后,不由冷笑三声,一群乌合之众还敢来劫道!

侍卫长亦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喝道:“劫道也不长长眼,竟敢劫官道!萧家的金银细软只怕你们无福消受!”

喊话之人与左右对视两眼,面面相觑,低声询问:“这是官道?萧家是谁?”

一人答道:“三叔,我不认识什么萧家陈家呀,我只晓得我们村最大的地主姓刘,皇帝老儿姓杨。”

喊话之人咳嗽两声,又道:“我管你是哪个萧家,只要你不姓杨,老子就不怕!你识相点,看看你们多少人我们多少人,留下钱财我就放你们过去!”

“呵,动手!”侍卫长懒怠废话,直接一声令下。

石南守在马车前面,眼见萧家的侍卫三两下就把这帮山匪打散了,她便收剑入鞘,双手抱臂倚着车门,气定神闲地听着四散的哀嚎声和逃命呼号声。

不过片刻,侍卫长就将几个匪首绑了,躬身立于车前,道:“禀王妃与七郎君,匪首已擒获,余众是否要追剿?”

萧瑀在车内朗声说道:“不必追了,赶路要紧,将已擒之人看押,在驿站转交官府处置。”

那侍卫长忙领命而去,萧家的车队重整旗鼓,继续前行。

等马车动了,石南才要跳下马车,身后的车门忽嘭地一下被拉开了,萧瑀在车内咬牙切齿地瞪着石南,道:“石南,刚才扔我扔得挺顺手啊!”

石南垂着头,道:“王妃与郎君的安危要紧,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郎君见谅。”

“好了,七郎!”萧琦倒是觉得石南反应奇快、处置得当,她对着石南目露赞许,对着萧瑀嗔道,“她也是忠于职守,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素日不是最能体谅他人吗?”

“多谢王妃体谅!”石南立马接话,转身就跳到马背上去了。

萧琦笑着让白檀将车门重又阖上,对萧瑀念道:“天色将晚,你也别骑马了,陪我在此间说说话吧。”

石南放慢了速度,等着后面的马车驶过,伸手敲击两下车窗,石斛撩开车帘探出头来,急切地唤了一声“阿姐”。

“刚才可吓到了?”石南伸出一手,轻轻地拍了拍石斛的脑袋,又稍微用力将她推了进去。

石斛只好扒着车窗,圆润的脸蛋此刻委屈巴巴,扁着嘴说道:“可不是嘛,吓死我了!幸好紫檀姐姐一直搂着我。”紫檀在她身后露出半张脸,笑着对石南点点头。

“多谢!”石南忙向紫檀拱手道谢,又看向石斛,嘱咐道,“好生待在里头,听紫檀姐姐的话。”说完,又赶紧策马回到萧琦的马车旁。

一行人等直至日影西斜才抵达驿站。

那驿丞领着几个驿卒恭候许久,看到车队之后还绑了几个人时还暗自疑惑,待侍卫长对他交待这几人是道上的劫匪、托他移交官府时,那驿丞当场吓得天灵盖走了真魂,他恨不得立时拜谢满天神佛祖宗保佑,幸而没出事,若是萧家这位王妃和郡王真出了什么事,虽说跟他一个小小的驿丞没甚干系,可是他那当县令的兄弟难辞其咎啊!

是以萧琦姐弟二人才用罢晚膳,那驿丞便携了县令来邀功,只听得二人回禀:“仰仗王妃之德、郡王之恩,下官已将几人审讯完毕,那贼人全都招了。”

“他们本是青州人氏,今岁青州大旱,郡中青壮皆外出逃荒,这伙贼人或是同乡或是亲戚,一个月前才流窜至本县境内,见此地富饶,来往商贾繁盛,就起了做贼的心思,想着抢了过往行人的钱财,既能活命,又能买了谷种带回乡去。”

“这一月来他们也得手了数次,皆因他们人多势众,过往的商旅和百姓奈何不了他们,便都舍了钱财保命,他们才至今日这般猖狂!幸蒙王妃与郡王出手,才避免他们在此间酿成大患祸害百姓!下官已集结衙役,今夜便去端了他们的老巢!”

待二人复命而去,萧家姐弟不免又是一番感慨。彼时白檀、紫檀、石南、石斛、晴云、落蕊等一众人等皆侍立在侧,萧瑀见众人皆垂眸若有所思,便问道:“你们对这伙贼人是何看法?”

“奴觉得,他们也是可怜之人!”落蕊抢先答道,她连受刺激,不免急于在萧瑀面前表现,因想着萧瑀喜释氏好梵行,便想投其所好,道,“适才县令说了,他们是逃荒至此,还想着为家里带些谷种回去,可见也都是可怜之人,其情可悯。说到底,都是灾荒闹的。”说完,落蕊作出一副哀叹的模样。

萧琦睨了她一眼,其余人等也都纷纷侧目,落蕊心喜,悄悄地抬眼去看萧瑀。

萧瑀哂笑一声,转头忽见石南一脸讥讽之意,便问道:“石南,她们今日都在马车之内,只你在马车外面,你怎么看?”

石南收敛神色,半垂着头,道:“回郎君的话,我不怎么看。只是要说可怜,呵,这些人可算不上可怜!”

“此话怎讲?”萧琦忽然开口。

石南垂眸说道:“我今日见了这些人,一个个孔武有力目露凶光,不像是饥荒中饿了许久之人,倒像是吃饱了的!落蕊没经历过饥荒吧,可知饥荒中这些青年壮汉是在什么情形下才会逃荒?”

“什么情形?”白檀听得入了神,情不自禁地问道。

“把家里的孩子和女人都吃完了,没东西可吃了。”石南面无表情地说着,几个丫鬟俱是一颤,胆小的甚至当场失态,“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萧瑀目光涌动,沉沉地看着石南。

“只要是劫匪,就都不可怜。他们只能劫到比他们弱的人,比这些人弱的是谁?是良民。老天爷不给饭吃,最先死的是妇孺,官府不给饭吃,最先死的是妇孺,百姓造反,最先死的还是妇孺。是故,这伙贼人,可怜在哪儿呢!”石南冷声说着,带出几分嘲讽。

落蕊脸色发青,难堪地站在一旁。

“罢了,你们都散了吧。早些休息,明日还得赶路呢。”萧琦叹道,众人忙鱼贯而出。

“阿姐!”甫一退出去,石斛就挨去石南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当年逃出石家村时,石斛只有三岁并不记事,灾荒给石南留下了刻骨印迹,但对石斛却只是遥远的模糊的记忆,尽管如此,她也感知到了石南的心绪波动,她此时只知要拉着姐姐的手,拉得越紧越好,给她一些关怀。

石南偏过头看着她,石斛长得真像阿娘啊!石南心里叹道,手上无限轻柔地摸摸石斛的圆脸。

“怎的?你还不走?”萧琦见萧瑀仍呆愣地坐着,盯着桌子上的烛火出神。

萧瑀不答也不动,萧琦只道是他痴病犯了,正想由着他去,自己扶着白檀的手欲起身回房。

“阿姐,当年,我和长兄途径雍州救下她们时,她与我一般大。”萧瑀忽然低叹一声。

萧琦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石南,她不由笑道:“当年与你一般大,如今不也是与你一般大?”

萧瑀苦笑着摇摇头,道:“我素日与和尚们辩经论道,常说渡人渡己,今日却觉得十分可笑,世人的苦难岂是能靠烧几柱香念几卷经文就能度化的?锦衣华服之人去教导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教他们莫贪莫堕,岂不可笑?”

萧琦脸色微变,叹道:“七郎,你何必妄自菲薄。这世上多少人终一世不生善念,而你在九岁时就能救下两条人命,在阿姐心中,你已胜过俗世众人。”

“石南,你没事吧?”见石南石斛牵手进屋,紫檀关切地问道。她虽然只知道石南是大郎君送来的人,不清楚她的过往,但是这世道,为奴为婢之人,谁不可怜呢,石南刚才那番话不难联想,再回想她昔日对妹妹的紧张和爱护,不免对石南多生出几分怜惜和敬佩。

石南摇摇头,笑道:“今日骑马还怪累的,有些疲倦。”

紫檀忙说道:“驿站内应该备有多的热水,我去替你打些来。”

“我也去!”石斛忙说道。二人挽着手踏步出去,跟迎面进屋的晴云和落蕊碰个正着。

在驿站自然比不得在萧府宽敞,她们只能六个大丫鬟挤一个屋,不过萧琦身边要留人守夜,这炕床也还算宽敞。

落蕊一进屋,就看见灯下坐着的石南,想到方才之事,她脸上挂不住,自己寻了靠墙的位置将铺盖推开,侧身躺下,暗自赌气垂泪。

晴云不惯她这毛病,石南对她本就无所谓,自然也不会去开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全把落蕊撂在一边。落蕊心中更气了,又气又恨,心中自此生了歹意。

小小的山匪自然不会耽误萧家的行程,不过数日,他们就进了徐州地界。

这日,眼看着要进城了,萧瑀骑在马上,与车内之人隔窗说道:“阿姐,前方就是徐州城了,咱们可以在城内休息两日。我前岁游历齐鲁之时,结识一友,听闻他如今就寓居在徐州城内——”

萧琦笑着打断他,道:“说了这许多,是你想休息两日,趁机会友?”

萧瑀并不否认,继续笑说道:“此人颇有才学——”

一语未了,领路的侍卫又勒马停了下来,姐弟二人只听来人禀道:“前方两拨人吵架,将官道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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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长安道
连载中婆娑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