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亚对于身后的眼神毫无所觉，他甚至对谢伊把笔弄掉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完全沉浸在书本里。
而谢伊则开始发抖，因为克里斯大佬的眼神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尖锐和锋利，那种不满简直要溢出来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两人安安静静在图书馆里看书，又是怎么会惹了这位大佬。
足足过了十分钟，谢伊抖得桌子都开始小幅度地颤，希尔维亚这才抬头看了谢伊一眼，然后顺着谢伊的目光转头，看见了阴沉的克里斯。
他眸子里带着不解，淡漠之余，看起来还有点清澈无辜。克里斯看着他这样的眼神，愣了一下，神色下意识微微缓和，然后才重新沉下表情，走过来敲了敲桌面。
“这是我的位置。”
希尔维亚歪头，疑惑地看着克里斯，不理解明明是空位怎么就成了克里斯的位置。
克里斯在桌子的某个位置用特定的力度敲了几下，然后几本厚重的课本就这么骤然出现在桌子上，把希尔维亚正在看的书都顶了起来。
希尔维亚：“？”
“这是我放在这里的书，有人坐的位置旁边的黄铜浮雕会缩进去。”克里斯说。
希尔维亚看了一眼，确实是这样，他平淡地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就抱着自己的书起身了。
不过，他似乎不想挪到别的地方，那会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寻找位置，会打断他的思路。于是他图方便，直接坐在了克里斯的对面。
克里斯：“……”
他自认为用非常有压迫感的眼神盯着希尔维亚，可是没想到，三分钟过去了，希尔维亚始终在看书，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他的眼神全然浪费。
他当然不会因为位置被无意占用了而生气，但他不喜欢希尔维亚从开始就完全无视他的态度。
不爽，真的很不爽。
他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家伙看的书都非常初级，是入门阶段的黑魔法符咒书，可见基础有多差。
这么初级和浅显的书，还看得这么认真，以至于无视了他？
骄傲到过分的克里斯，是看不上那些没什么天赋还死努力的好学生的。在他看来，除他以外几乎没什么天赋高的，所以，努力也没用，还不如去玩耍，至少能获得快乐。
他打开只有高年级生才会涉猎的晦涩书籍，开始翻看。而且希尔维亚翻过一页，他就必然要看完两页，彰显出自己更强悍的领悟和学习能力。
可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效果，希尔维亚才不知道克里斯少爷幼稚的念头，他继续翻书，遇到了一个繁复的符纹案例。
配图有点小，魔法阵太复杂，魔界还是太昏暗了。他到底不是魔，光线太暗他就看不清。
于是他起身去休息区，借了一副镜片。
他在人界的时候，有段时间有泡图书馆的坏习惯。最长一次呆在藏书间里，一个月没出去。后来，眼睛就有点不好，看书有时需要镜片。
魔界的昏暗好像让他的眼睛更差了。
克里斯没能管住自己的眼睛，他从书里抬头看对面，指尖尚且夹着忘记去翻的纸页。
那个青年乌黑的长发微垂在胸前，莹白淡静的脸本来没有什么色彩，却因为眼镜的金边变得更剔透漂亮。晶莹的镜片后露出一双透彻的眼睛，叫人想叼下那副碍事的眼镜，然后抚摸他的睫毛。
抚摸……什么？
克里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又一次暗骂自己是掉了魂了。
好吧，他必须承认，希尔维亚有点吸引他。但那并不全是因为长得好看，希尔维亚像一个谜团。
没有什么魔力，却被魔龙眼认可。没有什么身份，气质却清高矜贵。明明是个关系户，那股理所当然的神情却好像他才是年级第一名。明明看的是最初级的入门教科书，那认真投入的态度却好像在做最艰深的创造性研究。
太矛盾了。
克里斯很想探究，为此有些心痒。
克里斯毫无所觉地盯着希尔维亚的时间太长了，一直窝在旁边座位上打盹的黑猫就在这时候醒了，跳上桌来，祖母绿一样的猫瞳盯着克里斯。
见鬼，他怎么感觉这猫每次看着他的眼神都很轻蔑。猫怎么会有眼神的。
他摇摇头，低头试图专心。然后，一本书就被翻开着伸到了他面前，那截莹白的手腕骨骼清丽，让他心轻轻跃动了一下。
他顺着书页抬头，果然，看到了希尔维亚宁静如水的脸。
“你能给我讲讲这个符咒吗？我理解不了。”
听了这话，克里斯第一反应是有点发飘，有点胜利的愉悦，同时又有点诡异。
这是……在请教他？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就像一个，想要跟班上女生接触又不敢、被女生问了题心里有点小雀跃、还非要装作无所谓的魔族小男生。
克里斯矜持地显出了一点小小的倨傲，单手接过书看了看那个符咒。哦，不难，只是黑魔法符咒里面的一个经典案例。
谢伊在旁边都看呆了，他不理解希尔维亚怎么会问这个家伙问题的。这家伙一看就不好搞。
希尔维亚则想得很简单。他看不懂，附近有人懂，那么他就可以问。就算克里斯不回答，那也没有什么损失。
而且，克里斯愿意解答，不是吗？
面前的魔族学生把指尖搁在那个符咒上：“书上说，这个符咒叫做厄尔拉之血。魔法史你应该知道吧。”
希尔维亚点头，水晶镜片后的目光沉静：“最初有两位神共同创造了世界，她们本为一体，互相认为彼此是姐妹。但是姐姐和妹妹之间产生了仇怨，姐姐堕落成为了魔族，她就是最初的魔王厄尔拉。”
“而妹妹，则是人类一直信仰的创世神盖拉。”
克里斯点头：“不错。盖拉将自己的血肉神力给予人类，诞生了世代延续的神血家族，带领着人类魔法师。”
“厄尔拉则将自己的鲜血给了下一任魔王，每一任魔王杀死上一任，从血液中继承魔王之力。——这个魔药课上莱茵也说了。”
希尔维亚点头。
“世代更替的魔王和世代传承的神血家族之间，延续了厄尔拉和盖拉的仇怨。”克里斯接着说，“那就是‘魔王的诅咒’。神血家族的每一代圣子都短命且孤独，兄弟姐妹死状凄惨。”
希尔维亚轻轻点头，他知道魔王的诅咒。
克里斯：“你眼前的这个符咒，就是最能揭示诅咒类魔法本质的。诅咒的最初来源，是仇恨。”
“这个符咒模仿了厄尔拉对盖拉的诅咒逻辑，是很经典和复杂的，从构成上来看……”
希尔维亚突然就明白了。
克里斯直接抛弃了繁冗的魔力属性阐释和咒术的复杂体系，告诉他诅咒力量最初的形态。
黑魔法确实比白魔法更加野蛮，他的思维被白魔法束缚住了，所以没能第一时间理解。
他一面听着克里斯后面的讲解，一面在心里快速思考那个魔蛇的符咒。有了这个案例，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个魔蛇也是仇恨力量滋养的东西。
仇恨……什么仇恨呢？
克里斯已经讲完。他合上书，认为自己的讲解无懈可击，于是非常满意地问：“都理解了吗？”
希尔维亚点头：“谢谢。”
克里斯的好奇又更进了一步。他刚才讲了那么多东西，也没有停顿和重复，希尔维亚居然只听了一遍就全部理解了，甚至没有停下来问任何一个地方。
他领悟能力有这么好？他不是魔法基础很差才对吗？
他于是狐疑地问：“你真的都懂了？”
希尔维亚有些莫名：“是啊。”
克里斯不信，他浑身的铆钉让他像个不信邪的刺猬，忍不住又刺刺挠挠地探出小爪子：“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不会嘲笑或者辱骂你。”
希尔维亚：“？”
希尔维亚端详了克里斯片刻。
他虽然话少，但是有什么话都是直说的，并不像克里斯这样别扭。他直接开口了：“我一直以为，你是有点讨厌我的。”
克里斯一愣，下意识就否认：“没……”
然后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的确不喜欢希尔维亚，因为希尔维亚疑似是个关系户，背靠大树威胁院长。
但是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态了。
他好烦，于是瞬间目露凶光：“是，所以你别打扰我了。”
希尔维亚挑眉，点头，果然就低头继续看书不理他了。
克里斯：“……”
后面的事情堪称和谐也堪称微妙。
希尔维亚看起书来是没人能打断的，往往持续时间也很长，一夜通宵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今天他也很自然地就通宵了。
而克里斯虽然早就结束了学习，却很幼稚地不想服输，于是也拿了一本书在那里耗着，于是也通宵了。
谢伊是最不想通宵的，但是他很随性，看时间不早了也不想回家，干脆在图书馆找了个地方躺下香甜地睡了。
最后，连黑猫都睡了。
在希尔维亚终于合上书本的时候，他直接把这几本书送去登记处归还了。
“你三本都看完了？不需要继续看了？”克里斯难掩惊讶。
“嗯。”希尔维亚点头。
克里斯一阵不可置信。他记得自己符咒入门的时候，这几本啃了三天。这家伙居然一晚上就看完了。
假的吧。
如果是真的……那这个家伙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克里斯看着希尔维亚起身就要离开，甚至都没有叫谢伊，只是抱起了猫，赶紧装作很随意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一起走吗？今天咱们有一节实践课。”
他很自然地走过来就要和希尔维亚并排，没想到，希尔维亚摇了摇头。
“我要去院长办公室。”
克里斯：“……”
被拒绝了邀请的克里斯觉得自己有点小尴尬，还有点失望，但是去院长办公室报到这个理由，确实令人无法拒绝。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希尔维亚依然那么平淡又理所当然地走了。
希尔维亚并不知道这个年轻魔族心里的弯弯绕绕，他来到了塔楼。院长的办公室就在塔楼的顶层，要顺着漫长的螺旋楼梯爬上去。
他爬上楼梯的尽头，敲了敲门。
“进来。”
他推门进去，门后空间很大，却没有什么灯。一枚萤石悬挂在头顶中央，发出微弱的荧光。
顺着荧光看过去，是三面齐墙的大书架、摆着乱七八糟东西的书桌。
书桌后，帕特里克院长的脸从成堆的羊皮卷里缓缓探了出来，那双猫头鹰眼睛幽幽地看向希尔维亚，骨碌碌转了一圈，扫视了他的周身。
“我叫你昨天早上来。”
“抱歉，院长。”
一句平淡的道歉并不能让院长满意，他盯着希尔维亚：“我不喜欢你。”
然后一个优雅又轻佻的声音就在侧面响起，还带着笑：“我倒是蛮喜欢的。”
希尔维亚这才发现屋里原来还有其他人。他循着声音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侧面的会客室里，一个年轻优雅的男人靠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咖啡。
希尔维亚：“……”
那赫然是斐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