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问题了。”
市长的回答并没有成功解惑，但刨根问底似乎也得不出更好的答案，陆希靠回椅背，继续俯瞰这个真实到每一分毛孔的世界。
难道真的是她斤斤计较了？游戏的设计者可能并不会为这种细枝末节考虑太多。
机舱内的玩家都不明所以，没人接得上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他们只得又起了话头，开始围绕“镜界”大谈自己想象中的未来。其中，更是着重讨论了“与虚拟数据恋爱”和“换装系统”的存在可能。
尽情游览了整个中央城的上空，飞行器降落到了深罗梦幻大厦总部。
市长的声音带着点不舍：“诸位玩得开心，我们有缘再会！”
陆希落地后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小撮玩家，湿发男抬手遮阳，看不出表情，云缪缪正站在他身边冲她微笑。
在她之前出发的人都在这儿，等着人都到齐了再一起进去。
陆希走近人群，最前方，一名身着制服的仿生人简单地向众人鞠躬：“我是劳拉，负责带大家了解我司内容，跟我来。”
劳拉的语气很冷，和上一个引路人相比，二者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
“这个导游小姐可真无情。”有人吐槽道。
声音不小，显然是故意让对方听到。
劳拉置若罔闻：“消毒是必要的，请。”
陆希跟着进入房间消毒，紧接着就听到她介绍公司历史：“我司始建于2100年，曾发布世界上第一款虚拟现实游戏，拥有全包式游戏舱的专利……”
游戏背景果然是未来，乘坐电梯，陆希在劳拉的带领下参观了深罗梦幻的历史资料馆，她在一个展台前停下。
聚光灯下，一个类似天使的光环的东西摆在绒布上，熠熠闪光。
“这是初代光环，有了它，你才能看见街区内的虚拟造景。它能给人的大脑打很多有意思的mod。”
一个不同于劳拉的男声在她身后介绍。
陆希一个激灵，连忙转头。
一个眯眯眼。他一脸笑意，八颗牙齿闪闪发亮。
“我看你闷闷不乐想逗一逗你，你看，大家都很高兴。”
陌生人伸手指向不远处，玩家们正聚在一个较为古朴的游戏舱前议论纷纷，他们才像是准备玩游戏的人，而她……像个质检员。
“你是谁。”
陆希看着他的正式着装，问道。
“主持人。”
陌生人笑嘻嘻地说出了他的职业，他双手一拍，响声便吸引了全场的人：“走马观花这么久，各位也都倦了吧？”
“要开始介绍游戏内容了哦！”
“好诶！”
“终于说点有用的了！”
劳拉的表情有些僵硬，她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主持人会在这里，但她也没说什么，退后一步让出位置。
眯眯眼向所有人鞠躬：“冗长的自我介绍就免了，《触手未来》的虚拟性想必各位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吧，在此之前，你们应该从未参加过这种形式的游戏前瞻吧？”
玩家们点点头，大家都一脸兴奋。
男人耸耸肩：“这没什么好讲的，实力使然，注定要开创一个时代的东西。”
“吁—”
等玩家们奚落完，主持人开了口：“我直接讲干货，《触手未来》是一款角色扮演竞技游戏，游戏的舞台即是这个世界，你们会被分配成不同的身份，所有的任务都是为了争夺独一无二的市长席位。是的！没有听错，成为中央城的市长，即是这个游戏的最大主线！”
眯眯眼摸了摸下巴：“这么讲吧，它就是一场跨度很长的比赛，输的人出局，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话音未落，质疑的声音便接踵而来：
“什么意思？没有复活？一个游戏没有复活？你告诉我设计师是怎么想的？”
“市长……就银瑞安那个位置呗，我费时间费精力玩游戏就为了当市长？这也太没逼格了！弄那么大一开放世界结果就这？整个一虎头蛇尾。”
听着玩家们的议论，陆希的面色越来越差，她来公司总部，就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虚拟与现实的区别的答案。
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触手未来》的发行方可以将游戏背景设定成未来，也可以以自己为原型让同名的公司成为手握尖端科技的娱乐巨企，但它不能在游戏里添加无意义的东西。
游戏世界，不为玩家服务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她已在梦中，凡体验的必是虚拟，既如此，一个半真实半虚拟的街区就是毫无必要的。
同样，帝王和皇女，游戏内的人工智能，中央城的领导者，一个游戏设定的背景，宣传时就更没必要说它们能预测未来。
如果那个中年人想洞见未来，那他应该去找游戏发行方，毕竟他们才拥有这项技术的全部材料。
而不是来这里，一个游戏里。
陆希自认多思多疑，但她从不轻易否定自己，一个正常的游戏不会有这些。
细想之下，她只能得出一个让人汗毛倒竖的结论。
【这个世界一直存在，并不因玩家而生。】
眯眯眼的主持人像是有读心术一样，说话间，他一直盯着她笑，那笑很是瘆人，陆希慢慢往后退，站在队伍最后。
或许不打开这个潘多拉的魔盒，醒来后直接摘掉戒指比较好……
男人的兴奋来得不合时宜：“是，想当市长的在现实就当了，这听起来确实很没吸引力。假如我告诉你这里是现实，要你在现实当玩家，体验一把‘逆’楚门的世界呢？”
人群没反应过来，他大笑着讲出真相：“是的，就是某些人想的那样，这里是二百年后的地球，我们从未来请你们参加这场狂欢！”
“……”
人群寂寂无声，像呆愣的木头一样杵在原地。没一会，云缪缪颤抖的声音响起：“你的意思是，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你们难道没怀疑过吗？”眯眯眼露出笑容。
玩家们沸腾了。
云缪缪身旁的紫色西装男紧接着问道：“那我到时候的身份……”他好像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似是早就知晓一切。
主持人摇摇头：“这还不是可以公开的情报哦，不过我保证你们一出生就能超越九成的人。”
也就是，不用打穷局！可以尽情享受未来世界的无尽奢靡！
在极大的议论声中，他努力提高音调喊道：“你都抓住了未来，还怕不能改变过去吗？更何况在这里，你的灵魂和身体都可以获得改造，想想四百年前的人和你的差距，这就是你与我们的差距！”
湿发男咽了一口唾沫：“所以，获胜的奖励是什么？”
对方咧开嘴：“一次赦免、中央城的户口、市长的任期和永久居住在这里的权利。”
这是一个具体的，没有任何幻想空间的奖励。
但这足以让人疯狂。
有人大喊：“我要永远待在这里！”
“我知道人玩游戏时为了嬴会做出什么来，两个世界的人立场不一，一旦游戏开始，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所以，为什么？”
火热的气氛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竟一时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主持人耸了耸肩 ，他头一次把嘴角放平：“姑娘，这个时代的人要什么就有什么，你缺的我们都不缺，你奢望的是我们习以为常的。所以，你不敢想的，我们……敢想。”
“一切为了市场，市场需要这个游戏。”
那头没了声音，玩家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不用氪金也能玩的顶级游戏，原因竟是：对方赚的不是这个时代的钱。
陆希靠在墙边数脉搏，她的心跳得很快，游戏开发者诚实得让人害怕，更可怕的是身边人的接受程度。
没有人惊讶，或许他们早已知晓，大家只是在等待主持人宣布。
只有她在这里大惊小怪。
陆希确实无所谓二百年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她只求立刻醒来回到现实，不让自己对这游戏有一丝一毫动心的可能。
还是那句话，她不喜欢意外，而这款游戏，浑身插满了flag。
一股巨力扯着她的胳膊往后拉。
“你似乎对这游戏有意见。”是劳拉。
“没……我……”
陆希刚想否认，没想到那个公司职员小声笑道：“垃圾公司的垃圾创意，不过如此。”
陆希立刻扭脸看向她，此刻这人哪还有什么高冷模样，她一脸讥讽地看向人群。
粉色短发的精灵空握了一下她的手：“我是赛莲，来自地面。”
“那个著名的王牌节目主持人只跟你们聊了中央城吧，那里什么都有，寂静街区的人天天活在美梦里，殊不知地面的尸体堆成了墙，也是一片死寂呢。”
意识到有人没说实话，陆希想退出的心更甚了：“我不知道。”
“机械，叛徒，再加上一群只知道享乐的蠢……一群被蒙蔽的民众，人类的发展迟早要断送在这个时代！”
“我是反机械团体‘树韧’的成员，加入我们，推翻萨伊辛德的统治！”
赛莲的这一长串背得磕巴都不打一个，陆希判断这是这个组织入团的常用口号。
她不说话。
赛莲恢复了那种散漫的语调：“干嘛？这不是游戏的一环，我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需要这种额外的刺激，我看不到世界毁灭的那天，你们怎么样和我无关，我只想回家。”
和她相比，陆希的语气很温和，话却残忍。
“好吧，好吧。”
女人耸耸肩，平移几步，伸手按下电梯按钮：“这和我也无关，但我的差要交，我们老大可不好应付，所以，抱歉喽。”
见事态不对，陆希扭头就跑。
“呲啦！”
电流闪过，她的身子瞬间麻痹。赛莲把她拖进电梯，合上门。
“你要干什么？”
陆希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地，她惊恐地看着她。
女人手里拿着电棍，她的脸和身型竟然开始变化，一会是劳拉，一会是那个主持人，最后竟然变成了她的样子：“如果没有本事，怎么敢爬中央城的下水道呢？”
她居然会易容！
不！不对！她的变化是瞬间完成的，这是什么科技？
陆希觉得头更痛了。
“我会变成公司领导的样子，你随我离开。听我的话，我的身份暴露了，你也活不了，那些人工智能从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的，就算你是深罗梦幻的客人也没用。”
赛莲拉起地上的人，让她恢复站立，看见对方不同以往的扭曲面容，她恶劣地笑道：“恨我吗？我就喜欢看你这种按计划行事的人的秩序被打乱然后破防的样子。”
陆希推开她的手：“面对陌生人都如此，你可真是无可救药了。”
深罗梦幻豪华的大电梯除了正常的楼层键外，还有红绿蓝三个按钮，赛莲伸手按下红色的那个：“这是拒绝同乘的按钮，狗公司的公共电梯还讲究私密，哼，领导的情趣真是难搞。”
话音未落，陆希就看见一个涕泪横流的大脸出现在显示屏上，画面来自121层，屏那边的人很急切：“有人要杀我！救我！”
“图玛？”
赛莲的声音有些迟疑。
“你认识她？”
“啊？嗯，垃圾场的，前几天还听人说她走了什么狗屎运……她怎么在这？”
“要救她吧，后面有人。”
话音未落，陆希趁赛莲不察，果断按下剩下两个颜色的按钮。
这两个里面一定有开门项。
“你疯了？”
赛莲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知道被抓的后果吗？”
陆希冷笑：“我死在这和你们那有什么区别吗？与其面对未知，还不如倒在这。”
“谁说我要杀你了？”
“那公司的人又凭什么杀我。”
“……”
谎言被识破，女人黑着脸：“我要是有把刀，我现在就攮死你。”
陆希悄悄松了口气，在梦里出事的后果她承担不起，有了公司的人，她终于能正常回去了。
还没等门全开，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就像跳鼠一样飞快地窜进来，她喊道：“快关门！”
赛莲按关门的手快，陆希伸手拦截的动作更快。但就在追逐者露出身型的瞬间，她便把手飞快地缩了回来！
电梯门缓缓关上。
“你？”
赛莲惊讶于她放弃自救的行为，上下看她。
陆希回身抓住那个叫图玛的女孩，表情阴沉：“他们是谁？发生了什么？”
她绝没有看错，那些人穿着防护服，手里拿着注射器，根本不像是这栋楼的人。
“我……我。”
女孩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快说！”
失控的大吼把人吓顺溜了：“两个月前，我，我抽中了镜界全球限量的虚拟形象。等我花精力把人气拉高的时候，账号却不见了。和客服反应后，公司就请我和几个有同样情况的人到上面来讨论解决方案。我来的晚，只看见他们把人往袋子里装，嘴上还说着画线切割什么的……”
“你这是被一条龙服务了啊，这儿的人的鬼话也敢信？”
赛莲完全没有一点怜悯，她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赛莲！”女孩一转头，似乎凭声音就认出了她，“居然是你救得我，真是稀奇。”
“完了。”陆希靠在墙壁上。
“是啊，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图玛在一旁喃喃：“本来地面的人就不能上来，我以为这次是我特殊呢，我太幼稚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赛莲丝毫不慌，甚至有点想笑：“是啊，她也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消息可能还没传到一楼，直接走。”
事情急转直下，陆希也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方法，她从来都是守法公民。
“抱歉了姑娘们。”赛莲的面容再一次发生变化，她又变回了劳拉的样子，“这里的能人异士可不少，从现在开始我只能是这家公司的仿生人了。”
陆希的心重重一跳：“能人？像你这样的人？”
赛莲点点头：“所以我也爱莫能助喽。”
没等她说完，整架电梯突然开始逆向上升，三个人的脸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变了颜色。赛莲“喔”了一声：“居然能干扰机械吗？”下一秒，她掏出电棍放倒背对她的图玛，接着抽向身体依然僵硬的陆希，宽敞的空间瞬间倒下二人。
“你！”
陆希眼看着电梯数字从100层跳到110，然后是120，心脏过速，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从体内升腾，她看向赛莲的眼神终于变了。
是死兆将至的感觉，是眼前这个人带给她的。
“叮。”
大门打开。
“窜逃者已制服，额外知情者已控制。”
赛莲鞠了一躬，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门外的人立刻上前：“把这两个人都带回去，我们的事绝不能被发现。”
陆希脖颈一疼，她被打了针，像拖死狗一样被拉出电梯。
在和平年代，二十年的安逸生活让陆希没有机会理解“恨”为何物，但她现在知道了。
看着电梯内赛莲那张不起波澜的脸，与她带着嘲弄的眼睛对视，仇恨伴着杀意，吞噬着陆希的大脑，不断地在耳边诱劝。
【杀了她】。
如果她能活着，她一定要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