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深巷
“娘！我又写出一篇文章了，等下次柳大姑娘派来的人来，我再交上去！”
“哎哟，咱们家耀祖真聪明，这才一天又有新文章了，要我说还是男孩儿聪明些，那柳大姑娘也忒不识好歹，竟叫你姐那个赔钱货念书。”
“那可是五十两的聘礼，就这么给退回去，可给我心疼坏了。”
破落小院儿内，李舒舒正抱着一箩筐猪草，站在猪圈边上喂着猪，满面落寞的看着李耀祖和李氏交谈。
她垂着眸子，嘴角显着苦涩。
是她对不住柳大姑娘，那日刚一回家，娘亲就将她拘在院里不给她出去，转而就将柳大姑娘送来的那些书啊笔墨什么的，统统给了李耀祖。
今日柳府的人来取文章，娘亲怕事迹败露，还百般威胁她，说那篇文章是她写的，可她匆匆瞥了几眼，就觉那是篇满篇歪理的东西。
什么男子顶天立地，女子管理好后宅得到夫君夸耀便是顶好的荣耀。
万一柳大姑娘真信了这是她写的文章，会不会就此对她失望？
李舒舒叹了口气，全然没注意李氏正面色阴鹜的走到她面前，看她呆愣站着不干活，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
“愣着干嘛呢？”
“耀祖的纸要写完了，一会儿你换身衣裳去丞相府要些来。”
此话一出，李舒舒眼前一亮，可旋即又听到李氏冷哼一声：“你要是敢不老实，你爹那个死鬼留下来的那些书，老娘给你统统烧了！”
又是这样。
李舒舒眼底一片绝望，只能认命点头。
不管怎样，能出去便是好的。
爹爹留下的那些书，她确实宝贝的很，可倘若要以此来蒙骗柳大姑娘那样的好人，她是决计不会这样做的。
烧就烧了吧，人可不能没有良心！
李舒舒心底一片揪痛，抬起脸来乖巧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嗯，算你识相，这会儿天都要黑了，你赶紧回来煮饭，不然饿着耀祖了，老娘抽死你！”
李氏满意的点点头，自顾抬脚去了隔壁找相识的妇人打牌。
李耀祖看着李舒舒做了个大大的鬼脸，随后白眼一翻，装模作样的回了屋子——
这是李舒舒原本的房间，李耀祖念书后，她就被赶到了柴房住，这件房则被改成了他专属的书房。
李舒舒一咬牙，也顾不得换衣服，摆下猪草就朝外面跑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了几个人，待发现时，险些就将人撞倒了。
“抱歉抱歉，我有急事，实在抱歉……”
李舒舒头也不抬的就连声道歉，说罢就要朝旁边跑去。
然而，话音才落下，就听到一声略显惊诧的声音：
“小舒，你要上哪去？”
柳思韵有些惊讶，看着她满头的汗，轻笑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帕子，为她轻轻擦着汗。
一下一下，又轻又温柔。
直将李舒舒忐忑的心擦的宁静了下来。
李舒舒看着她，小脸一红，当下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不读书了，柳大姑娘，您往后别再帮我了。”
这话一出，旁边的阮儿顿时惊了：“你这说的什么话？”
柳思韵则想的多了些，微微眯起眼，看着她身上这破旧的衣裳，和愈发消瘦的脸颊，冷声道：“可是遇到了难事？”
闻言，李舒舒身子一僵，这要叫她怎么说呀！
聪慧如柳思韵，见状哪能不知道缘由。
自她瞧见那文章的第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决计不是这个小姑娘写出来的文章，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狂妄。
她心思微沉，将人从身前拉了起来，温声问道：“你可是还有个弟弟？”
李舒舒眼眸微瞪，下意识点头：“是有个弟弟，叫耀祖……”
“呵。”
柳思韵是真给气笑了。
耀祖耀祖，瞧着这破落的门楣，耀的哪门子祖？
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指望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光宗耀祖。
柳思韵心底一片清明，又问李舒舒：“你慌慌张张跑出来，是要做什么？”
她眸子柔柔，可其中却显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李舒舒仔细瞧着她的脸色，见她没有动气，这才咬着牙，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是我对不起柳大姑娘，自那日回来后，娘亲就将我……”
一字字一句句，李舒舒说的极快，言语间还含着些许羞愧之意。
柳思韵听着，脸色越来越沉，到最后，就连阮儿都啐了一句：“天打雷轰的，这般偏心，可还是亲娘？”
此话一出，李舒舒眼底一片苦涩，她倒是喜欢李氏不是她的亲娘，这样还能解释为何李氏从小到大只关心李耀祖，对她则极尽苛求。
可事实便是，这就是她的亲娘，纵是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听她的话，不然就要被冠一个不孝的罪名。
瞧着小姑娘又垂下了头，柳思韵心疼的不行，当下便将人扯到了自己的身后，蹙着眉大步走向那小院儿，刚一进门就听到一间屋子里传出男孩儿稚嫩又嚣张的声音：
“李舒舒！你怎么还不去，你再不去，耽误了我写字，等娘回来，我要叫娘用柳条打你了！”
李舒舒脖子一缩。
柳思韵眼底怒意更甚，冷笑一声，扭头就同阮儿道：“把家丁都叫进来，再叫个人去报官。”
此话一出，李舒舒瞪圆了眼睛。
而柳思韵则继续道：“我送给李舒舒的笔墨纸砚价值百两，可如今这些东西却全都被抢走，只怕这儿是来了强盗恶匪，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事，真是岂有此理！”
阮儿当即领命而去，而里头的李耀祖自然是听到了声音，当下就开了门出来，大声嚷嚷：“什么强盗，李舒舒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看你们才是强盗吧，擅闯我家，你们就是强盗！”
李耀祖今年不过八岁，可却养成了一副肥胖的模样，一张白净的小脸上却凶相横生，一看就是个被家里惯坏了的。
再看看旁边的李舒舒，瘦的一阵风都要吹倒。
柳思韵抿唇没说话，毕竟下一瞬，十来个家丁就跑了进来，将这个小院塞的满满当当。
李耀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险些吓的跌在地上，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眼睛一闭就大声的嚎了起来：“娘啊，娘啊，要杀人了，救我啊救我！”
声音极大，没一会儿，李氏就匆匆忙忙从外头跑了进来。
“谁啊，谁欺负老娘的儿子，要是老娘儿子被吓出什么好歹，你……嘎……”
李氏是拿着铁锹冲回来的，谁知左脚才踏进院门，就迎面对上柳思韵那冰冷寒彻的视线，吓的蓦地止住话口，定定站在原地，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柳思韵微蹙着眉，冷声道：“李氏，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氏脸白如纸，半晌说不出话。
可李耀祖瞧着这阵仗，依旧在大喊大叫：“娘，打死他们，打死他们！他们还说要报官，快叫官老爷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这话一出，李氏腿都抖了，当下就吼了起来：“你给老娘闭上嘴！”
说罢，又瞪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李舒舒，这才谄媚笑着走到柳思韵面前：“哎哟，柳大姑娘，您怎么来了，可是来检查小舒的课业？”
“小妮子刚学会几个字，写出来的文章可是不好？”
“若是不好，我定继续督促她，我……”
“李氏，事到如今，你还要满口谎话？”
柳思韵是真想不通，同样都是自己生的，怎就会如此区别对待，就因为李舒舒是女儿，就能被如此轻待么？
李氏哑口无言。
柳思韵也懒得和她废话，将李舒舒拉到跟前，定定看着李氏，淡淡道：“往后我每日都派人来考校小舒的功课，你若是再同我弄虚作假，我便以偷盗罪名将你扭送官府。”
“小舒的衣食住行，皆要和你那好儿子同等对待，倘若叫我看到李耀祖比小舒多吃了一块肉，我有的是办法叫你们母子俩……呵。”
话犹未尽。
可其中意思已然十分明显了。
柳思韵是高门贵女，平日哪是李氏这种平头百姓能见到的。
在她心中，这跟那些官老爷可没什么区别，动动手指就能要她的命。
她哪里敢不从，硬是从脸上挤了个慈母的笑容，冲李舒舒点点头：“以往都是娘不好，从今往后，娘一定疼你，一定疼你！”
李舒舒也不是什么窝囊的性子，当下就点了头，随后对着李耀祖就道：“李耀祖，把我的笔墨纸砚全都还给我，另外，这个房间是我的，你回你自己的房间住去。”
李耀祖还不服，却被李氏上前就是一巴掌，将他委屈的嚎啕大哭。
见状，柳思韵勾勾唇，是了，她能帮小舒一次两次，却不能一直帮她，若是她自个儿不能立起来，她就是说破天了都没法将她拉起来。
如此甚好。
瞧着小姑娘欢欢喜喜的回了自个儿的房间。
天色也渐暗，柳思韵也没有多说，留下几个家丁帮她一起收拾屋子，便带着阮儿准备回去。
此时，夕阳西垂。
柳思韵心中愁绪万千，脑袋里全是方才李耀祖和李舒舒的鲜明对比。
憋闷的慌。
她垂头走着，蓦地就感到身前一阵阴影笼罩，旋即一道清朗男声响起：
“哈喽啊，柳大姑娘。”
“你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