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留宿风间延

“是我,”我有些意外地轻声说道,“傅云朝。”

门顷刻被风间延打开,他青丝散落只着单薄的纯白亵衣,立于门内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良久,眨了眨眼喃喃道,“我定是做梦了。”

“阿延,”我见风间延青丝散落面色懵懂的模样不觉有些怜爱,“我来寻你了。”说罢我走进门随手将门推了推掩住,拽着他的衣袖走进亭落按着他的肩坐下。

“真的是你?”风间延似乎刚缓过神来,抬头看向我问道,“可…你不是说今日走不开么?”

“刚好太后传我入宫,我便来了,”我站在风间延面前,看着夜幕下风间延如月色般的清冷容颜接着说道,“左右我有些睡不着,就想着提前来看看你。”

此刻夜色渐沉,天际的寒星挣出稀薄的云幕,散发出冷然的星光。在朦胧的月色下,风间延的如玉容颜显得愈发苍白,仿若是壁画中人般格外静谧,看向我的双眸却又深邃如空,教人移不开眼。

“可天色已晚…你回去被发现可如何是好?”风间延仰头看我眸中尽是担忧。

“那我不走了便是。”我看着风间延,抬手抚上他柔顺的青丝平淡温和地说道。

“不走了?”风间延听罢睁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地说道,“景行,莫要拿我取笑了。”

“我自然是认真的,”我见他不信正色道,“现如今我也回不去了,就当我的好阿延大发慈悲收留我一夜罢?”

“这…这倒是可以…”风间延眨了眨眼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道,“只是我怕我这你睡不惯…”

“无事,”我听罢坐至风间延身旁,抬头看向清冷月色轻叹道,“阿延,其实今日我一点都不开心。”

“是因厌恶他么?”风间延说着也抬眸与我看向同一片月色。

“是,也不是。”

我看着云幕四起遮掩了点点繁星缓缓说道,“我分明是厌恶他的,这几年他在学堂与我明争暗斗,在府中于父亲和我面前装模做样判若两人,甚至从前还诬陷我推他入水,我向来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更讨厌的人,他那副孱弱的身子若是哪天死了才真教好。”

我继而看向皎洁的月长眉轻蹙道,“可不知为何,我今日看他差点食下那口蟹肉,却莫名救下了他,”说着我垂眸轻声道,“阿延,我有些看不清自己了。”

“景行,”风间延轻轻地唤着我的字道,“你不必那么想,其实是否讨厌他并不重要,你之所以会这么做,”说着我不禁侧首和他相望,他与我相视间莞尔一笑进而缓缓说道,“是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

我看着风间延的脸庞在清冷的月光笼罩下稍显峻拔,与平日在我面前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与他的眸色流连间深感到来自内心深处的静谧心安,仿若时辰在这一刻静止,所有烦心纷扰都被抛诸脑后。

“阿延,”我看着风间延有所动容,在月光下难得清风拂过,他的自然披散的柔顺发丝随风轻拂至我看向他的脸庞,“谢谢你。”

“景行,”风间延歪头看向我眸中尽是温和,“我给你吹首曲子罢。”

“嗯…?”

我未曾想过他会吹曲,他并未与我讲过,不过我倒是因此感到几分期待,随即浅笑着应道,“好啊。”

风间延起身竟借着月光从有些干枯的树下摘了片尚算完好的树叶,随后坐至我身旁,见我疑惑的神色了然于心地笑了笑,随后分持叶片两端,俯首吹奏起来。

饶我虽为精通礼乐之人,但我听此简叶之音,却更甚宫宴丝竹之乐,似山涧流水潺潺悠扬于人间。

但随后我却听出,看似平和悠扬的吹奏下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哀戚。

阿延…你想家了吗?

一曲终了。

“妙吹柳叶动悲笳,迎风吹晚起哀赊。天生一艺更无伦,寥亮幽音妙入神。”我听罢风间延的吹奏不禁有感而发,随后看着他此刻垂眸落寞的神色轻声问道,“阿延,你是想家了吗?”

风间延听罢有些讶然,抬头双眸和我相视轻咬薄唇,一时间我们二人在清冷的月色下相顾无言。

半晌,他的双眸似乎薄雾渐起,眸中的千言万语不必言说我却了然于心,见他如此我不由得有些心疼。

“阿延,想哭便哭出来罢,在楚国,我永远是你的靠山。”

风间延听罢不置可否,单薄的身子却轻轻靠向我的肩,把脑袋深深埋在我的肩颈未曾言语,顷刻却感到他微凉的泪有三两落在我的手背上。

他无声呜咽着,试图轻描淡写自己的痛苦,但他的身子却失控地轻轻颤抖,更显他心底错乱的挣扎。

我不由得抬手另一只手在空中半晌,继而轻轻拥住了他单薄的背。

风间延似是有些意外身子因此一僵,随后却往我的肩颈处埋得更甚,清凉的泪甚至渗过层层华服沾湿了我的肩,我拥着他的手此刻无声拍着他的背,妄图给予些许宽慰。

半晌,风间延直起身子看向我,清冷的声音沾染了些许沙哑,“景行,谢谢你。”

此刻他看向我的眼眶微红,月色下如玉似的脸庞还保留着刚刚的泪痕。

我心疼更甚。

不由得伸手抚去风间延眼尾未干的泪痕轻声道,“无事,我在呢。”

风间延定定地看着我抚去他的泪痕并未闪躲,微红的鼻尖耸了耸像极了只委屈的狸奴。

随后他平复着呼吸看着我缓缓说道,“我方才,只是有些想我的母妃了…”

说着他垂眸看向手中的柳叶道,“这是从前母妃教我的,母妃向来喜爱八音,她有时就在这样的月色下教我礼乐和吹箫,那时我还不懂母妃的曲子为何总透着淡淡的哀戚…”

他拿起细长的柳叶看向皎洁的月呢喃道,“如今懂了,一切却已迟了。”

“你的母妃,对你定然很好罢。”

我也看着那片遮了些许月色的柳叶不禁问道。

“我的母妃…大多时候对我自然是极好的。”

风间延看着柳叶周遭的月似乎有些失神,“可如今三年未见,她的音容笑貌竟在我的记忆里模糊了色彩,我总在梦魇中拼命追逐那渐行渐远的衣角,却从未真正触碰哪怕分毫。”

他张手松开半空中的柳叶,看着它在微风中摇曳飘落,落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景行,你说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会的,”我见风间延如此不由得有些急切地回应道,可随后的刹那我却有感到心底深隧的无力感,我看着垂眸落寞未曾言语的他,发觉刚刚我脱口而出的话是那么苍白无力,“我…”

“无事,”风间延却转头看向我,苍凉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轻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父皇从未想过唤我回北凉,我在他眼中只是枚弃子罢了。”

“阿延,”我叫他如此心底实在不忍,一个疯狂的念头逐渐从心头涌起,看着他疑色闪烁的双眸正色道,“你想回北凉么?”

“景行…”风间延有些愣住不知所然。

“这个给你。”

我拿出怀中的令牌放至他微凉的掌心。

“有了它,你就能离开这,”我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眸子继续说道,“我会寻最好的车马送你回北凉。”

“不…!”

风间延听罢撰紧了手心的令牌将它还给我,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景行,我不愿连累你,”他见我正欲说些什么顷刻继而说道,“况且…质子出逃是两国邦交的大罪,即便我回到了北凉,父皇也会将我送回来的。”

我听罢有些失落地垂首,看向我手中闪烁着微光的令牌有些失神,原来我这块曾以为无所不能的令牌如今竟这般无用…

我轻叹了一口气,正抬头欲为我的顾虑不周而道歉,却对上风间延温然的双眸一时失语。

“景行,”风间延仰首轻唤着我脸庞显露出感激之色,浅笑着对我说道,“不必自责,我是想说,谢谢你。”

他见我神情依旧如此想了想道,“如今月色尚好,不若我将那盘残棋寻来?”

“好。”

我知晓他不愿再提及此事只得点头应声道,况且经他如此一提,我也想起了那盘两个时辰都未分胜负的棋局,“今夜刚好分个胜负。”

此残局错综复杂,我执黑子眯眼垂首瞧这这棋局间的起伏跌宕,黑白交织厮杀间变化无常,时辰已然不知过了几刻,我们二人都沉心棋局中未曾发觉。

我的棋艺在京中早就已然为人中翘楚。

在我九岁之时就在京都闻名的十番棋会中击溃过许多棋中名士,而后几年能与我博弈的棋手除了阿延外,倒也说来好笑。

此人竟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私心虽更喜傅云霆,但因我天资聪颖过人的缘故,对我倒也有几分上心,他的棋艺在那时远在我之上,甚至…我的棋艺也是年幼时他教与我的。

那时傅云霆不过三岁刚学会走路,父亲的身心还算在我身上。

不顾母亲的于心不忍把四岁的我送入学堂,每当我下学堂后他都教我棋艺至我能与他博弈一个时辰直至三年后最终难分胜负,他便再也没有唤过我去他房中下棋。

风间延久经思虑后执白子落于棋盘行间,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景行,承让。”

“…嗯?”

我凝神看向此刻错综复杂的棋局半晌,随后在他疑惑的神情下执起黑子落入棋盘中的一角,抬头看向他淡淡地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风间延垂首看向此刻仅被一子翻转的局势半刻,似参悟了些许门道般有些讶然的喃喃自语道,“原是如此…”随后抬头看向我言笑舒然道,“景行,我输了。”

“阿延,承让。”

我见此也浅笑着对他作辑玩闹道。

“景行…”

风间延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我欲言又止道,“天色已晚我们是不是该…”说着他发觉言语措辞有些奇怪,如玉似的小脸竟染上些许红晕,在被云幕遮掩了大半的月色下教人看不真切。

“是该歇息了。”

我见风间延有些奇怪倒也并未多想,只以为他还沉浸在棋局之中,看着天色自言自语道,“此刻许是子时罢,不知觉竟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说着我有些倦意地打了个呵欠转头看向他道,“我们走罢。”

“…好,”风间延轻声应着拉过我的手向里屋走去,“屋内没有烛火,你若是怕黑…”他走在前面身形顿了顿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道,“我…可以拥着你入眠。”

嗯?

我听罢内心先是一愣,随后竟不自觉地轻笑出声来。

原是在想这个,我说他怎么莫名言语不清的。

我被他拉着在他身后缓缓行走,正欲解释心底却莫名起了逗弄风间延的心思。

“那便多谢阿延了。”

说罢看着他逐渐有些发红的耳垂更觉有趣。

明明他对我向来是知礼的,我也不知为何总爱如此对他。

或许…是觉得他有几分懂我很有趣罢?

屋内。

风间延并未有所行动,而是站在我面前有些犹豫地轻声问道,“景行…你要更衣么?我这还有一套亵衣…”

“不必,我着里衣便是。”

我随意地说着抬手正欲解开腰间的衣带,见他如此却又生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

摆弄了几下随即抬头看着他佯装为难道,“阿延,此刻天色太暗,我解不开。”

“那、那我帮你…”

风间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仍走上前来,俯首看向我腰间的衣带抬手抚了上去,“好像在这里…”

说罢随着话音落地,我腰间的衣带和玉佩一同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细微的声响。

“多谢阿延了。”

我逗弄他的恶劣心性似乎得了满足,言语间不禁染上些许轻快向屋内走着说道,“我们入眠罢。”

“好。”风间延点头应着,细致地把地上的绸缎外衫拾起向内走道。

果真如他所言,他的床榻并不柔软,被褥陈旧单薄甚至有些冷硬得教我无法入眠。

良久。

我不禁在黑暗中翻身看向他此刻侧着直面我的脸,心底深处再次因他涌上心疼的思绪。

如此这般的床榻,他竟睡了三年…

“景行…”

风间延似乎在浅睡的梦中感应我的声响,呢喃着我的名字,无意识地抬手搭在我的背上呢喃着,“不怕…我在…”

霎时间心底不由得因此有些失神。

此刻与他身形之间几乎没有间距,甚至几近就要碰到彼此的鼻尖,温和的呼吸相互交错着让我有些喘不上气来。

可偏偏此刻我的身子又好似僵住了般动弹不得。

罢了,若是我强行翻身只怕会惊醒他。

如此这般将就着睡罢…

这样想着,我竟也莫名真切的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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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万人迷被迫成为所有人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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