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章 骨肉离异

但是,她心里真的好失落,好不甘,好痛苦!她本来还盼着事成之后,她领着蒋韶娘子回到孟家,孟清欢会像她们小时候一样,娇笑着扑在她怀里,说在她心里,谈雨旸是多么伟大,英勇,有她在身边,她真的觉的好安心。

到了那时候,谈雨旸一定会紧紧抱着她,合上眼,好好感受她的温度,她的柔软,还有她发梢的幽香。接下来,她应该会鼓起勇气告诉她,自己一直渴望告诉她的话。她听了之后,也许……她的心开始震颤起来。毕竟她救了她母亲,不是么?孟清欢看在这个份上,也许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羞怯的答应下来。

可如果这次真的失败了,那她又得等到何年何月?一旦蒋韶被带走,孟清欢自此心情失落,哀痛过伤,谈雨旸若再来纠缠打搅,只怕会惹的她愈加厌烦憎恶。所以她只得继续等待,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可以赢得她的欢心。

可是,她真的已经忍耐太久了。她实在没办法忍受,每次见到孟清欢时,她脸上那种厌烦嫌恶的表情。没办法忍受她对自己那么冷淡,对自己说的话随口敷衍,有时甚至干脆假装她不存在,却对别人那么热情,像阳光一样灿烂。她会主动邀请顾轻倩一起到柳青巷撷花,会在李灵淑生日时送她亲手编织的花环。

她甚至和罗护持关系也很好。谈雨旸每次见到他们坐在屋檐下,一起聊天作笑,她能做的只有狠狠咬着手指,心里盘算,怎样才能让罗护持识趣的离孟清欢远点。

也许,她永远也不可能让孟清欢喜欢上自己,就像她永远也不可能嫁出去一样,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实。她感觉自己正在痛苦与绝望的潮流中逐渐淹没窒息,以至无力挣扎。

这已经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可上天却如此狠心,连这么点希望也不愿给予她。

泪水毫无征兆的,从她那双凶戾酷似鳄鱼,似乎与哭泣无缘的眼睛里落下。

这时,她看到手上的镜子里,远处李灵淑手上的镜子微微晃动,镜面如月光下的河流一般闪烁起来。她明白,接下来她就要传递许唯义和罗护持从柳青巷带来的消息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的心又开始猛烈跳动起来。有没有某种可能,他们真的想出了什么办法,把刘府众人成功从柳青巷引开了?但这怎么可能?他们两个失败了,一定是这样。她本不该抱什么期望的,如果她现在越是期望,最后只会愈发绝望,直至崩溃。

她不敢再看了,她应该把镜子直接放下。反正没希望了,她又何必亲口得知必败的事实?但她的身体却僵硬的不听使唤,一种近似于本能的力量,正强迫自己直面真相。难道我心底还在希求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期盼的?

只见李灵淑轻启樱唇,无声的念着一段话,嘴形略显夸张,好让谈雨旸能够清晰辨认她说的每一个字。等她说完,谈雨旸把身子沉重的往后仰去,背贴上墙,旋即茫然的往下滑落寸许。她合上眼,如释重负的吐出口气,心里几乎不敢相信她听到的是真的。

等她回顾完一遍李灵淑传递的消息,她的嘴角终于得意又愉悦的上扬起来。那两个男孩子果然机灵,他们料想出身豪门的女子多少都有点好洁,所以找来了两柄锹锄,在柳青巷的入口处,把锹锄插进田土里乱铲乱翻一阵,致使那里起了一小阵纷纷扬扬的尘沙。

刘府众人到了柳青巷入口后,郑箫见了扑面而来的尘雾,连忙伸出衣袖,捂住口鼻,并固执的表示,她决不要走这条路。严庆无奈的顺从了她,并分付侍卫调转方向,更换阵形,率领众人往东进发,离开昔荣街。

那么很快,他们就会抵达前面的刘伶街。之后他们是径直沿着刘伶街往北走到沙滩,还是穿过银铃巷后再折而往北来到码头,这就难以预料了。刚才李灵淑再分析时表示,银铃巷的地形十分适合大队人马车轿通行,所以他们比较可能会走银伶巷。

但谈雨旸却心慌的厉害。这次计画容不得半点差错,半分疏漏,万一他们到时果真没走银铃巷,那他们就真的无力回天了,所以她必须确保他们走上这条路。可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忽然,她心里有了主意。

她双手颤抖的举起镜子晃了晃,这是他们约定发送信息时的动作。为了孟清欢,这次行动一定要成功。那一刻,她心里仿佛压上了千钧的重担。她仔细的调整手中镜子的方向,直到能清楚的看到李灵淑的脸面。她知道,只要能在镜子里看到李灵淑,那对方也一定可以从镜子里看到谈雨旸。

她凑近镜子,用尽可能夸张的口型,无声的说出她刚想出的计画。当她看到镜子里,此刻正距离她十数丈远的李灵淑,将她的口型模仿的别无二致,她就知道,在同一时间,她的消息可以从李灵淑传到徐通文,随后身处一里之外的许唯义和罗护持也会模仿起她的口型,从而获知她的想法。

用镜子交流,本是谈雨旸小时候和孟清欢天天做的游戏。游戏开始,孟清欢会把她家里所有的房门都合上,并在房门口设置各种阻碍,随后回到自己房间,假装自己是被人抓走后关在这里的,而谈雨旸则是来解救她的。

为了不让监视她的匪徒发现,她们就用镜子秘密的交流。孟清欢举起镜子,假装是在化妆,实则是在利用镜子里的倒影,将抵达她房间的路线,以及路上会遭遇的关卡险阻,无声的告知屋外的谈雨旸。

而每当谈雨旸成功打开一扇门后,她都要跑到屋外,向孟清欢确认这条路线是否正确。但她总是坏笑着告诉她说,这条路不对,得换一条。如此一来,这个游戏花的时间会十分漫长,而且对谈雨旸当时那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更是如此。但她很清楚,她是在解救孟清欢,那是她最渴望做的事,所以不管身心有多疲倦,路途有多漫长,她都不会放弃。

而最让她留恋的就是她找到孟清欢时的情景。那时,孟清欢会欢呼踊跃着扑到她的怀里,满面含笑的抬头望着她。她那两道柳叶眉既深且细,像拱桥一样弯弯的。她那一双如幽涧般清澈深邃的杏眼里闪着喜悦的泪光,美的恍若一弯倒映着落日晚霞的秋水。她的眼瞳是茶褐色的,比她母亲的瞳色更深。她的鹅蛋脸面,白如初雪。她真是太纤柔,太娇艳,太教人心碎了。每当她回想起那一幕,她只觉的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

但那时候怀抱着孟清欢,沉醉在喜悦中的谈雨旸绝对料想不到,在她们长大后的某一天,用镜子交流那么幼稚的把戏,真的可以像她们小时候一样把孟清欢的母亲救出来。

之后不久,李灵淑用镜子回复她说,她的计画奏效了,那些人果真放弃了刘伶街,现正向此处进发。按他们行进的速度,大概一刻钟后会来到预定的地点。

勒在谈雨旸脖项上的绳索略微松弛了些,她开始随意打量起银铃巷高高的围墙,一边焦躁难耐的等待着刘府众人的到来。银伶巷的围墙高的异乎寻常,站底下往上看去,仿佛它是一座静默的山峦。她忽然想起,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给她讲过一个故事。尽管她早已不记得母亲的容貌,但她温柔似水的声音,此刻却仿佛回荡在耳畔。

那是个十分俗套的故事,开头和绝大多数才子佳人题材的书如出一辙,讲的不过是一位少年因家业零替,父母早亡,为求活路,兼振家业,而负笈离乡,乘舟南下,意欲远赴帝都,问取功名。结果就在他沿着清江途经淮安府时,只因盘费不继,遂在此下船。他为了积攒路费,就白天替人做些生计,或者写字作文,晚上则挑灯读书。

后来,他见在此地停顿淹留的过久,唯恐误了时辰,错过乡试,因为只有子午卯酉年才有乡试。他心中焦急万分,最后一咬牙,把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包括父母仅存的遗物,不过是几块玉坠,几样瓷器而已,都一并拿去典当了。他把典来的一两银子,一串散钱,还有当票,都贴肉放好,然后在清江浦上找了个船夫,花了二十文钱,约定了一只次日五鼓出发,沿清江南下的快船。

然而不幸的是,当他次日一早醒来时,他却惊恐的发现,昨日典来的钱财和当票,竟然全都不翼而飞了。他连忙跑到衙门报案,路上急的差点被疾行的车马撞倒。等他到了县衙,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县吏后,对方却告诉他说,既然当票没了,那他就没法证明那些钱财是他自己的。这样的话,他们就没义务帮他把不属于他的东西找回来。

那书生急的至于下跪叩首,但对方只是摇摇头,无奈的告诉他说,最近这些年,他们经常接到这样的案子。一个人哭着跑来说,他从当铺里当的钱,连同当票一并教人偷去了。后来,他们在另一个人屋里找到了这些钱,钱的数目还有当票上的记载都和原告的口供对的上。但被告却表示,这些钱是他自己向当铺当来的。于是,他们就把原告和被告一并押到当铺对质。当铺拿出典当时,铺家给典当人画的貌相,而结果总是证明原告说的是谎话,无一例外。想来是原告无意中见了被告当来的钱,利欲熏心,就起了这个念头。所以后来,他们遇到这样的案子干脆就不管了,哪怕原告装的再可怜也一样。

于是,那书生就被绝望彻底击垮了。

他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就直直的奔回僦来的简陋寓所,搬了把椅子,在房梁上系上绳索,套在自己脖项上。正当他打算踢开椅子时,他忽然难过的发现,他这一生穷困潦倒,亲友疏离,自己从没品尝过……

当时母亲说到这里,脸略有些红,她犹豫了好一阵,方才支支吾吾的说道,他这一生从没和姑娘交过朋友。如果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于是,他就决定先去淮安府一个……怎么说呢……就是姑娘最多,最好玩的地方,和人家交上朋友后,再去阴司看望他父母。行了,你还小,别问那么多,等你长大了再和你细说。

可现在她早已长大了,但母亲却始终没能遵守她小时候的约定……谈雨旸酸涩的叹息着。

后来,那书生就在一条街上找到了一间高耸巍峨,檐宇雕饰华美的阁楼,唤做醉春风。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唤做刘伶。刘伶不但人长的娇艳无比,心地也是十分善良慷慨。她见那书生模样失魂落魄的,因款款温柔,眷眷关切的问起他的遭际。

那书生当此情景,心思激荡,哪里耐的住心头苦闷,遂将自己生平遭际都和刘伶说了。他泣不成声的告诉刘伶,说他明明拥有世上最好的父母,可他年少时却是那么不孝,死活不肯入学堂念书。在他双亲病故后,他为了完成父母的遗愿,孤身一人,不远万里前去应举。他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诉刘伶,一直说到他是如何落到现在这个境地的。

在那书生哭诉时,善良的刘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的听着,一边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等她知道那书生现在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时,她并没有叫人把他扔出去,也没有逼迫他留下来偿债,而是用心的安慰了书生一番。末了,她还大度的让书生得偿所愿。事后,她还用自己的零钱帮书生把花费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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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夜已残
连载中樊玉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