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章 骨肉离异

“谨奉钧旨。”徐通文声调斯文恭敬,满面清浅笑容。他从石凳上起身,那只精美的大红锦囊在腰带上微微晃动。他一手护着囊袋,面容哀伤中带着怜惜之意,似乎这过分奢华的囊袋竟与他渊源颇深,但满心眼里全是孟清欢的谈雨旸并无暇在意。

徐通文迈步往残墙走去,那双青布方头履踩着满地的泥沙碎石,发出清脆的挤压声。这时,他突兀的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玩味笑容。谈雨旸皱着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身旁坐着的李灵淑慌忙把头低了下来,嘴抿的紧紧的,表情羞赧又略显焦躁。

这又是什么无聊的暗号?难道这两人竟还有这层关系?我都不知道他们之前还认识。谈雨旸轻哼着别过头去,不想再看这对情人眉来眼去。她把嘴角撅成一个不满嫉妒中又带着酸涩惆怅的弧度。无所谓,他们怎样都不干她的事,她唯一在乎的,只有她的孟清欢,她的孟清欢……只要这次能把她从劫匪手中救走,她一定会对自己青眼有加,到时候……

当徐通文把双臂轻轻搁在断裂的墙沿上,开始观望孟家的动静之后,谈雨旸摇摇头,从美好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她正襟危坐,面朝众人,严肃凛然的宣布道, “既然我们现已知道那些人的阵仗如何。”她的语气十分沉重而又焦躁不安。她把手肘撑在石桌上,右手握拳搁在颔下。“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样才能趁他们还未抵达山阳县北岸的沙滩前就把人劫走,因为一旦他们在那里乘船渡河,我们就再无法接近他们。也就是说,一旦他们从她家出发,我们就只剩不到半个时辰可供拦截。”

“而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四倍,哪怕我们一齐朝他们冲去,一个换一个,他们也有余裕把我们全都拦在垓心之外,而我们年岁尚浅,一个人极难同时牵掣多位士卒。所以,我的想法是,在我们冲击他们的阵形之前,你们每个人都得先制造些微动静,引开一部分人,用尽一切手段缠住他们,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无法回到原来的站位。之后我会发出信号,我们趁队伍参差不齐时,再合力冲击阵形,这样最后总有一个人能够避开他们的拦阻,冲破重重包围,接近孟清欢和蒋韶。切记,最要紧的是孟清欢,如果情况危急,蒋韶可以暂时舍弃。”

“至于我们具体在他们行经什么位置时,发动冲锋……这还有待商榷。我预想的是,这个地方最好地形错综复杂,街道纵横交错,弯弯绕绕。当我们带上她们脱逃后,那些不熟悉此地的人难以立刻锁定我们的位置。为了把他们的队伍引入这个陷阱,这需要我们一路上相互配合,及时联络,距离太远时我们就用镜子交流。”

“接下来关于地点的选择,还有我们该用什么方法把他们分次引开,引开后又该如何拖住他们?我们在面对全副武装的侍卫时,又该如何从不断挥来的刀剑斧戟底下安全的穿过,在层层防守下把人给救走?抢走之后他们一定会蜂拥而上,届时我们又该如何躲避他们的追捕?我需要听听列位的高见。”她把目光依次扫过身旁的李灵淑,罗护持,许唯义,顾轻倩。所有人都开始默默沉思起来,就是许唯义也安静了下来。

不知等了多久,她只觉那冰冷坚硬的石凳磨的她尻骨生疼,她用手指关节烦躁的敲打桌面。这里寂静的吓人,耳畔空余呜呜朔风。

“时间不多了,他们也许已经写完契书,印好手模,履行了所有必要的手续,随时都有可能出发。”她焦急的催促道。“你们有何想法就快说,一定要快,我们没时间了。”

她忽然发现,李灵淑正神色慌张的望着自己,嘴无声的一张一合,手指紧紧攒着裙裾。她是有话想说么?那又为何不直接开口?谈雨旸正想开口询问,却被许唯义冷酷轻蔑的声音打断了。

“天方夜谭,”他冷若冰霜的说道。“这就是我唯一的看法。我们年未及冠,而且除了你以外,我们还身不满六尺,身材赢弱,形容尚幼。可那些侍卫以前在卫所服役时,讨伐的对象可是无比凶残狡诈的占山贼寇,流窜凶民。只要有一丝疏漏,一着不慎,他们就会身首异处,或遭生擒。但他们却从无数场腥风血雨中存活下来,这足以证明他们的明鉴之力,防备之意,格斗武艺悉皆无懈可击。你觉的像他们这样的人,最后竟会栽在你手上么?”

听他这么一说,我好像的确有点不自量力……谈雨旸绝望的意识到。难道要想救出孟清欢果真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么?

“谈雨旸,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很疑惑,你怎么会对孟清欢的事那么上心?”顾轻倩双手环在胸前,轻声问道。谈雨旸在转头望向她时,尽量掩饰心头油然而生的一阵反感。

这姑娘总喜欢自以为好看的在头发上佩戴许多粗糙简陋的钗簪,李灵淑告诉她说,那些都是她使性子强要父母花血汗钱买来的,这让她本来算的上精致秀美的面容,在那一堆累赘之物的掩盖下,竟显的畸形怪异。她还穿着用廉价染料染的双纱妆花罗裙,只是那颜色早已褪落晕染的不忍直视了。

“你是真不知道,孟清欢其实非常非常讨厌,害怕你么?她好几次都向我哭诉说,你就像个无赖子弟一样,总是没来由的骚扰她,让她很害怕,很不舒服,像被人侵犯了一样。”罗护持捂着嘴,假装咳嗽,许唯义不耐烦的别过头去,李灵淑的反应却有点奇怪,对她一向热情腼腆的李灵淑,现在看上去竟然非常……气愤?是因为朋友受辱而埋怨我么?可那都是误会,一场可怕的误会……

谈雨旸僵硬的低下头来。她怎么会那么想?怎么会那么想?我明明那么关心她……顾轻倩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对谈雨旸而言,比许唯义的所有质疑更打击心灵,使她绝望。“我没有……真的没有……这一定是误会……”她苍白无力,语无伦次的辩解道。“我怎会做出这种事?我只是想和她……我……”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想躲在房间里大哭一场,让泪水将自己淹没。

“是么?我倒是很想帮你们破除其间的误会,然后看着你们和好。”顾轻倩苦涩的微笑着,旋即语调变的沉重起来。

“但是,我很遗憾,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们能够应付过来的。而且我觉的么,能有机会去刘府不是挺好的么?据我所知,目前整个山阳县,刘公子愿意收养的女子好像不超过三个。那两位刘府使者不是还代替刘公子发誓说,凡是到得刘府的女子,他绝不会把她们当丫鬟娘娘看待。他会让她们过上和他一样的奢华生活,并派人教演她们读书识字,礼仪政令。如果还未婚配,他还会为她们安排婚事,使她们得以嫁给侯门显宦的贵族子弟。所以孟清欢能有这样的机会,我都还很嫉妒呢,那又何必把她救出来?”

“是啊。”罗护持面容哀伤的点头附和道。“说不定她也想去刘府受享荣耀富贵呢,你强行把她救走,她也不会感激你的,只怕还会怪罪于你。”他用的是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带着说教的意味,好像他深有感触似的。

他们说的,果真是这样么?可我了解孟清欢,她应该不是这种贪图富贵,抛弃父亲的人……但现在,她心里越发没有底气。绝望就像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没有力气再作反抗。

“如果我再年长几岁就好了,这样我或许就有力量相助。”顾轻倩哀伤的说道。“所以谈雨旸,求求你换个要求,别的什么都可以,但只有这个,对我们这几个孩子而言,未免太过苛刻。”

“我……”谈雨旸肥厚的双唇嗫嚅着。她该说什么?她现在什么也想不出来。她心中茫然一片混沌,仿佛最后一点才智也离她而去。在众口一词的反对声中,她只想放弃,屈服,像只鹦鹉一样随声附和他们。

看来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孟清欢的笑容了……她绝望的合上眼。就在她准备向众人妥协前的一刹那,李灵淑羞涩轻细的声音止住了她的念想。“谈娘子,可以让我说句话么?”她红着脸,怯生生的发问。

谈雨旸疑惑的望着她,点点头。李灵淑紧张的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面朝众人说道,“我觉的,谈娘子只找我们这几个孩子帮忙是有深意的。你们想,她家里景况那么好,那她完全可以雇一些大人来帮她劫人。可是她并没这么做,她只找了我们。我想,那是因为如果她找的是大人,那刘府的守卫一发现他们想救人,立刻就会把他们杀了。因为刘公子已把她们从孟霜厉手上买了来,救她们就等于是劫掠刘府的财产,依法可以当场格杀。而我们只是孩子,他们不至于会轻易对孩子下手,所以她只能找我们帮忙了。既如此,我们就更不该辜负她对我们的期望了。”众人听了,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许唯义若有所思的皱着眉。

谈雨旸微微一笑,这孩子可真有趣,不过她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其实,她哪儿有什么深意,不过是因为雇佣大人得先交钱,他们才会答应帮忙做事,而且最令她犹豫的是,他们大概率拿了钱就直接走人,甚至有人可能还会无耻的向郑箫,严庆举报,只为多得一份赏金,而只有他们几个孩子才愿意相信空头承诺。

但李灵淑这番说词里有个地方,却让谈雨旸不得不在意。那些侍卫真的会因为他们年岁尚浅,就放过不杀么?她觉的不会。毕竟刘府势力如此强盛,有什么事刘善渊摆不平?不过是杀几个捣乱滋事的孩子,想来对他也无足轻重,最多只是传出去不太好听而已。

不过就算如此,谈雨旸也并不在意。反正这次行动,她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无论如何,她决不能让孟清欢落入刘公子手中。她心底清楚,刘善渊这个人,决无可能会好心收养山阳县贫苦人家的女子。他对孟霜厉承诺的甜言蜜语里,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隐秘。她听说刘善渊为人巧言善辩,颇能颠倒黑白。所以,哪怕他让那两姑娘替他立下毒誓,当众写下字据,表面上看似乎无懈可击,但这一切也只会是他精心营造的假象。

所以,她一定要救走孟清欢,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自己的生命,她都可以置之度外。至于其他人的性命,那就更不足为惜了。想到这里,她不免汗颜,她把这几个可爱的孩子给坑害了。他们不过是想在过年时,和父母一起去清河县看社戏,她却把他们骗来做这种赔命的买卖。但此刻,她也只能选择隐瞒真相,并默默为他们祈祷平安了。

当然,她的父兄可能也会受到牵连,如果别的孩子在生擒之后把她的名字供出来的话。不过对于父兄,她并无半分惭愧之情。反正父兄从未把她放在眼里,那不妨就给他们一个惊喜,就让他们好好瞧瞧,那个毫不起眼的她,究竟能给他们惹出多大的祸事。

所以,她装出得意的笑容,煞有介事的说道,“你说的一点不错,李灵淑,还是你比较聪明。”李灵淑听了她的赞许,嘴角羞涩又喜悦的抿了起来,随后低下头来,面红过耳。“那么,我想听听你可有什么好想法?”谈雨旸满怀期待的指示道,并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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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夜已残
连载中樊玉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