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中漂浮着数以万计生物的尸体。
星云般的冰冷云团包裹着它们，如果能在云团消散前收装进营养舱，生命体征就不会消失。
这个过程只有十分钟。
*
黎初遥就是在这样的营养舱中睁开眼睛。
视线慢慢清晰，金属碰撞声不断传来，一枚黝黑冰冷的子弹穿透舱壁，卡停在营养液中，与她的左眼只有不足两寸的距离。
蛛网似的裂痕不断扩大，整个营养舱随之出现剧烈颠簸，眨眼间朝地面倒去。
——想其他办法已经来不及了。
“砰”地一声。
溶液四溅，营养舱彻底破碎。
黎初遥被摔懵了，从容器残骸中爬起来，茫然地看着满地的浅绿色液体。
怎么回事？
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一阵刺耳的穿透声。
黎初遥本能弯腰蹲下。
两颗大口径子弹穿过厚重舱门，擦出明亮的火花，又以极高的速度从她的头顶飞过，径直打穿了另一扇门。
紧接着，房间里的蓝光突然变为闪烁的暗红。
“警告！舱室受损！警告！舱室受损！”
“舱内气体外溢，正在紧急修补！”
“辅助系统已开启！请立即穿戴外骨骼，准备撤离！”
红光以极快速度流动成光标状，沿墙体晶管集中到凹槽处。
光标尽头“咔嚓”一声轻响，一扇窄门应声打开。
那是一间隐藏在墙壁里的暗舱。
来不及细想，黎初遥迅速爬起来，趁弹火停歇的间隙冲进暗舱。
里面的空间格外狭窄，只有两肩宽，光线幽蓝却不刺眼。
墙壁上挂着奇怪样式的东西，一个透光方格嵌在墙中，像是萤火灯笼。
蓝色的圆圈正在方格中心转动。
凹凸不平的石墙突然动起来，伸出一双石头做的灵活手臂，从墙面上取下一套黑色衣服。
“请立即穿戴外骨骼！”
“温馨提示：外骨骼容易造成文物损坏，建议更换常服。”
黎初遥戒备的盯着那双手臂，一动不动。
比起更衣，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这是哪儿？
半个时辰前，她还心绪不宁地坐在龙椅上，听大臣和司天台那帮家伙理论“焚轮之内到底有没有瑶台仙境”。
双方僵持不下，司天丞沉旭跪在地上呼天抢地，哀嚎着什么天灾灭世，国之不国，除了寻仙问道外别无他法。
的确已经穷途末路了，不然她不会听信这帮占星师的鬼话。
但黎初遥一向不信鬼神，妥协前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怎么也没料到云霄之外竟当真别有洞天。
所以世间果然存在仙境？而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东西，应该就是仙境中的仙人？
她尝试与这位看不见的“仙人”沟通。
“阁下何人？可愿面见于朕？”
那声音没有回答，只有方格里的蓝圈缓慢转动。
黎初遥于是又谦道，“朕乃玄旸国君主，不意扰高人清修，来此是为一事，欲求高人解惑。”
蓝圈转速变缓，方格内浮现出两行文字，声音一同响起。
“你好，我是Dawn系列第91代量子计算机，很高兴为你服务。按照习惯，你可以叫我091。”
黎初遥微怔，“？”
她的目光在“计算机”三个字上多停留了几秒，D091系统捕捉到了视线信号，自动给出一条人性化的小字注释。
[计算机：进行数值、逻辑运算以及信息存储的人造机器，也叫算盘。]
黎初遥看懂了“算盘”。
算盘仙。
算盘仙的光圈继续转动。
“无法查询玄旸国信息。根据服饰和语言习惯，我想你可能来自亚东区古国。这里是大约3000年后的人类世界，是你认知中的未来。”
“由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你跨过时间来到这里。别担心，我会给你需要的任何帮助。”
“你可以将我看作人类制造出的复杂计算工具，我的语言系统类似于鹦鹉学舌，没有生命，没有血肉躯体。”
它的语速较之前放慢了许多，黎初遥从它的解释中总结出三个重点：
一：这里没有玄旸国；
二：这里是3000年后的未来；
三：这道声音来自没有生命的复杂算盘。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位“算盘仙”是人发明出来的东西。
一时间难以置信，但也不难接受，她听得出这是和木桶打水到发明自转水车一样的进步流程。
比之算盘，她更多地在意那句“3000年后”。
多少帝王求而不得的千载光阴，她居然一下子跨过了三千年。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
黎初遥突然笑了一下。
她尝试模仿对方的语言习惯，有些拗口，但比异邦语言容易一些。
“你可有解天灾之法？朕又该如何回去？”
“抱歉，以人类现有科技，暂时无法做到以上任意一点。”
方格中出现了一张全息图影，上面的东西像飞鸟，飞鸟内部显示着九个不断移动的红点。
左上角标注着小字，[C115轻型运载星舰]。
“现在是弥赛亚28年12月21日（M28-12-21），格林威治标准时间20:42。你现在位于日地拉格朗日L1点，C115-501号轻型运载星舰，内舱区-1号暗舱室。”
“星舰主舱室正在帮派火并，现存活9人。”
“星舰受损度68%，小型脱离舰位于后舱区，我想你应该立即撤离，再考虑其他事情。”
黎初遥理解出了大概意思。
——现在是3000年后的某年某月，她正在某个地方，这个地方受损了，她需要撤离。
红点很快又熄灭了两个。
“现存活7人，C115-501号星舰即将被生化帮接管。已进行系统报错，是否立即撤离？”
她盯着那行简短的文字，片刻后终于点头。
“好。”
称帝之前，她曾在大昭做过十年质子，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顺从。
孤身置于未知环境，蛰伏是比反抗更容易获益的办法。
她脱下金纹交领冕袍，头上的珠冠也一并摘了，在石头手臂的帮助下穿好怪异的“常服”。
乌色长发散到腰侧，她绾了个高马尾，看到石头手臂又从墙面上摘下一副粘连在一起的骨骼状石头块，打算往她身上贴。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外骨骼”。
表面是凝固的水银色，并不是她认知中的正常骨骼形状，贴合到皮肤上的瞬间，那些石块就像融化成了柔软的面团，流动着贴紧每一根骨节，甚至覆盖到了手指。
黎初遥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和手腕，觉得这东西更像认知中的盔甲。
几乎感受不到重量，抬手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明显的上托力。
“未检测到脑机接口，我想你可能需要讯号接收器。”
石头手臂递过来一块光滑黑石，帮她戴到耳朵上。
一阵微小的电流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光弧状的蓝色镜片。
黎初遥下意识抬手触碰，发现那东西并没有实体，而是虚拟影像。
零散的线条光和文字通过弧状镜片外放到了前视空间中，字体大小适中，并不影响视野。
算盘091的声音直接从塞进耳朵的黑石中传出来。
“语言系统自匹配中……”
“匹配成功，已自动开启智能辅助。”
“正在进行视线跟踪校准……”
“校准完成。”
随后，墙面挂着的其他外骨骼上出现了一个耀白色光点，光点外延出一条直线，直线外自动显示出一行蓝字。
[A1级动力外骨骼：通用型纳米材料，陆空两用，配备D091辅助系统。]
黎初遥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介绍物品和相应功能。
看起来讯号接收器就是091，她把091佩戴在了耳朵上。
感觉十分怪异，甚至有些惊悚，用“自转水车”作类比似乎十分勉强。
“请跟随光标指示前往后舱区。”
091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与此同时，光弧目镜上出现了一条指示光线，沿着窄门一路延伸到舱门外。
黎初遥犹豫了一瞬。
她其实无法判断“算盘仙”的话全部是真的。
但无论真假，在不能保证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蜗居在幽闭狭小的空间中绝对不是个好选择，一旦入口处封死，她连第二条路都没得走。
无论如何总要找时机出去，她只权衡了几秒，迅速跟上指示光，目光扫过摆满各式工具的墙面，从中挑了一件防身工具。
有外骨骼的辅助，拿起来很轻松，但还是能感受到这东西有些重量。
光弧目镜给出了一条简短的介绍。
[M21型高斯步枪：弹量充足，单价2599cp。]
黎初遥摸索出一条规律。
——只要盯着一个物品超过三秒，091就会给出一串或长或短的高深解释。
她拿自己的外骨骼做实验，注视了三秒，果然看到目镜中又变回了熟悉的字。
[A1级动力外骨骼：通用型纳米材料……]
如果时间充足，她或许可以借助目镜把所有不认识的东西琢磨清楚。
但现在显然不是探索时间，她压制住好奇心，迅速走出暗舱门。
目光追着光标去向，右脚还没落地，先听到一阵清脆刺耳的声响。
一个摇晃的营养舱摔碎在她正前方，浅绿色液体洒了满地。
有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从破碎的玻璃中滚出来，像是才睡醒，趴在地上怔愣了半天，顺着黎初遥的影子缓缓抬头。
茫然的瞳孔在看到她的瞬间微微放大，喉结滚了滚，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我勒个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