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婆【修】

为防止伤没好透,妨碍明天果园的采收,宋疏一整天都安静待在一处。

这是他擅长的事情。

父母工作繁忙,过去大多数的时间里宋疏都是独自一人。完成作业以后,他会继续待在书房,捧一本书可以安静地坐上一整天。

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现在。

用完早饭,宋疏从行李箱中翻出最近在看的书,来到窗下的书桌,沿着书签的标记展开。

这本书名叫《生如夏花》,是泰戈尔的诗选,他还没看到那句著名的诗,铺开的纸页上写着:

「我不过说:当傍晚圆圆的满月挂在迦昙波的枝头时,有人能去捉住它吗?①」

……

11月1日,晚秋的尾巴。

今日回温,晨间露水深重了些。

终于到了心心念念的果园采收日,听说农忙的时候大家都是早出晚归,宋疏想帮忙,就更不能因起床这种事拖后腿。

为此,他昨晚连定五个闹钟。

成果就是青年脸色苍白地推开旅馆大门时,连头顶的路灯都还亮着。

当然,脸色苍白不是因为早起,而是因为噩梦。

脚踝是好了,但加班噩梦没有。

昨晚虽然睡得早,但睡梦中又被折腾一晚上。回来以后,他都已经忘记一夜无梦的感受了。

宋疏按住疼痛欲裂的脑袋,长叹一口气。

不过等会儿要见王铃和宋老三,还要去果园采收,不能掉链子。

毕竟他是青壮年,主要劳动力。

这样想着,宋疏眸光坚定,加速朝王铃家进发。

15分钟以后,一身灰色运动装的青年面对紧闭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懵在原地。

没人,也没动静。

农忙时,是、是这样子的吗?

宋疏眨眨眼睛,回首望着空无一人的柏油路,茫然又无措。

一阵冷风吹过,玉白的脖颈缩了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得有些过分。

青年原地站了片刻,选择转身坐在大门两旁小花园的石围上,默默等待。

他双臂撑在冰凉的石头上,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出神。晨风将额前的碎发吹起一个轻柔的弧度,整个空间寂然无声。

这样的凌晨冷清又陌生。

被它包裹一段时间,人却会打心底升起一丝清明与平静。

这时,头顶感光的路灯由明转灭,骤然间周围变得更加昏暗。宋疏下意识昂首,明亮的琥珀色眼眸中忽然怔住。

由红至橙,由橙至紫。

绚丽的过渡色自地平线向上晕染,清晨晦暗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那似乎是还未抵达的太阳向黑夜发出的攻略号角。

在那样的底色下,电线杆与老屋宅的深色轮廓都被赋予了动人心魄的美。

宋疏第一次注意到在太阳初升之前的模样。

“漂亮吧?”

一道年迈的老婆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这声音不是祖奶奶的。

宋疏疑惑着转头,入目是一只鹅黄丝巾,上面印着白色雏菊。

视线向上,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面前的老太太皮肤褶皱、头发花白,却拥有一双黑亮的笑眸,弯起来像一轮新月。

她眯起眼睛,又凑近几分。仔细辨认几秒后,用因年老缺牙而不清晰的声音问:“是隔壁家的小不点儿吗?”

这是个新称呼,宋疏拿捏不准:“您是?”

老太太指着宋疏家的左边,脸上地笑容扩大了几分:“以前我只要做桂花糕,你闻着味儿就跑来了,鼻子灵得像小狗。”

“阿婆?”

宋疏不记得其他,但记得阿婆的桂花糕。虽然味道已经随着记忆模糊掉,但他还记得馋嘴的感觉。

老太太满意地嗯了一声,竖起一根手指:“以前是这么叫的。”

宋疏微笑:“您好。”

阿婆点头,拄着拐棍轻声问:“家里还有秋天的桂花干呢,今天要不要去阿婆家吃桂花糕?”

虽然宋疏是好奇的,但他摇头:“我得去果园帮忙。”

“哎呀,你忙你忙,事情最重要。桂花阿婆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有空呐,就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

“阿婆先走了。”

天空中第一缕阳光终于抵达。

阿婆拄着拐杖前进,佝偻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朝阳中。

宋疏刚刚收回视线,耳边就听见铁质摩擦的声音。他一回头,就望见王铃从门里走出来。

看到坐在石头上的青年,王铃哎呦了一声。

“来了怎么不敲门呢?”

她拉起人往家里带,碰到冰凉的手,忍不住责怪:“傻小子,这是等了多久,直接敲门不就好了嘛。”

宋疏摇头:“没多久。”

果面沾染水滴,会导致果实容易发霉腐烂,不利于存储,影响品质。

雨水影响采收,露水也同理。

因此即使着急,果园也不会在清晨露水重的时候开始采收,也就没了宋疏想象中的早起。

但总归还是早的。

除了采摘以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比如净水、午餐、采摘工具。

采摘工具是竹筐和手套。

竹筐里套上一层口袋,底下与四周还要垫上细软的干草,这个是为了避免采摘过程中碰坏果实,手套除了保护人手以外也有这层目的。

早上约八点钟,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三人把东西搬上车准备出发。

车是一辆农业电动三轮,农村小镇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放农具、带种子、收作物,没有一处不好用。

唯一的缺点就是车子启程时刻,会猛地晃一下,猝不及防,像是要把身上所有东西甩下去。

第一次坐在三轮车的斗里,青年有些紧张,白皙的手指攥紧护栏。车速逐渐起来,后背的风吹得起劲,运动外套的帽子飞到脑袋上。

王铃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转头看见他的模样,好笑地帮他把帽子带好。

“就开始晃一下,没事的。”

宋疏点头,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死死盯着空中一点,僵住不动。

王铃摇摇头,伸手戳了下宋老三的背。

“天冷开这么快干嘛,耳朵要冻掉喽。”

车速缓下来,宋疏稍稍松了口气。

从家到果园,农用三轮车需要经过镇前的桥,桥下金水河面在太阳下金光粼粼,像埋了金丝的织锦,不负其名。

桥头还有个小卖部,门前板凳上坐着几个聊天,宋疏注意到邻居阿婆就坐在其中。

对方慈祥地笑着朝这边招招手,宋疏颔首回应。

之后沿着河一路向上,便能抵达果园入口,全程大约二十分钟。

来到果园的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还有雇佣的二十位采摘工。园里种了梨和冬枣各二十亩,都在采摘期,但今天的主要任务还是剩下的梨。

分配完工作,大家四散而去。

宋疏带上工作手套,拎着背篓刚要走,突然被王铃拦住。

“等等。”

王铃从车斗的红色塑料袋中翻出一件粉色花围裙,抻臂展开:“来,把这个穿上。”

与上面的粉色小熊图案对视两秒后,宋疏抿唇,默默后退一步。

太丑了。

发现他的小动作,王铃不赞同地啧了一声,牵起他手臂,强制套上去:“果园里又没小姑娘,不耽搁你找对象。树枝要是划到,这么好的衣裳可就废了。”

拒绝无效,宋疏只好配合穿上。

在王铃帮他系身后的带子时,他低头看着胸前的丑陋小熊,忽然问:“小小喜欢小熊?”

“对呐。”

提到女儿,王铃笑弯起眼睛:“她小时候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想要一只大毛熊玩具。”

宋疏了然地点头,默默记下。

帮青年整理好围裙,王铃左看看右看看,很满意地竖起拇指:“很帅很完美。”

宋疏嘴角微抽,抱着框迅速逃离。

果园里的梨树排列整齐,枝干繁茂,每一颗直径都有15厘米,枝干上挂着满满当当的棕色纸袋。

宋疏观察旁边的采摘工,学着她们,一手捧着底一手捏住果柄,连同纸袋一起摘掉,最后放进倒背在胸前的竹篓底部。

经过的王铃提醒:“发现坏果就直接扔掉哦。”

“好的。”

宋疏应声,揭开纸袋把刚刚的梨仔细检查一遍,重新放回。

这颗是好的。

这颗也很好。

这颗品相饱满。

……

不知多久过去,他这一筐终于装完,一抬头两边一起出发的人都没影儿了。

宋疏:“……”

这与他所想的“主要劳动力”,显然相去甚远。

直到午饭时间,宋疏还在拧眉出神,认真思考如何才能更快一点。

果园请的采摘工都是小镇或附近村子的人,年龄约40到60之间,女性为主。此时都捧着饭店送来的盒饭,毫无顾忌地坐在梨树下吃饭聊天。

早就注意到青年的妇人问:“这小伙是你家亲戚吗?”

“是我家小叔,前两天刚回来。”

王铃笑着回应,从车斗里拿出自己准备的保温桶。

今天的午饭是三道菜,青椒炒肉、糖醋排骨和地三鲜。保温桶很好地将饭香保留下来,一拿出来,立刻勾起了饿虫。

宋疏被咕咕叫的肚子从胜负欲中唤回神,接过递来的米饭。

“小伙长得真俊,多大啦?”一个大婶笑着问。

宋疏回答:“二十五。”

她哎呦一声,立刻来了精神:“到年纪喽,结婚没?谈朋友没?我认识个不错的姑娘嘞,需不需要婶子介绍介绍?”

“我家侄女也很好,比你小一岁。”

“你看你们,人家肯定有对象,是吧?”

几十双眼睛瞬间探照灯一样,定在青年身上。

宋疏瞬间懂了当初宋季的提醒。

他夹起一筷青椒肉丝,被肉汁浸润的青椒香气在口腔绽放。犹豫几秒,轻轻点了下头。

“有。”

大婶们失望的同时,王玲转头,眼睛亮了起来。

宋疏心虚地低头吃饭。

谁也不敢看。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泰戈尔《新月集:天文家》

我觉得这句诗好天真~好可爱~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辞职后我回小镇开书店
连载中舂相不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