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之后,顾野先看了眼未接来电,没有陌生电话。倒是微信多了个红点,点开是条微信验证,头像是朱云。
小时候,朱云不知道听哪个卜师说,顾野冷情冷心,将来是个不近亲缘的,没什么父母亲情的人。每次家里有人吵架,顾平摔门而去之后,朱云会指着她对她说,你和你爸一样。她当时正在气头上,顾野知道她说的一样的地方肯定不是好话。有时候她很生气,会顶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想出生的,为什么要骂我。”
如果家里当时正好没人,她妈会拿着衣架抽她一顿,然后拽着她扔到马路上,“你走,你不是不想要我当你妈么,赶紧走。”
她知道朱云说的是气话,因为每次她只把她扔到门口,如果一个人存心不要你,她会把你带得远一点,再转身走。
但顾野确实冷情冷心,她妈走之后,她收起家里所有有父母的合照,学校填联系人的时候,母亲那栏她会空着,如果老师问,她说她没有母亲。她花了很长时间去消化朱云拒接她电话这件事,后来朱云换了号码,她不再打,直接空着联系人那栏。
顾野关上微信,拿着衣服去洗澡。
躺在床上她辗转反侧,第二天起来顶着乌青的黑眼眶出门。
上午唐嫋来了一趟,看他们拍摄,站到顾野身边,“昨晚没睡好?”
顾野摇了摇头,说没事。
唐嫋担心地看着她,站了一会儿,走了。
快收工的时候周聿来了,他不像唐嫋那么好糊弄,顾野的眼袋还有哭过之后的浮肿。
他让李骏帮忙把东西搬回去,拉着顾野走到一边,走出几十米停在一棵树下,看了眼周围没人看向顾野问道:“为什么哭?”
顾野惊觉他的敏锐,还是摇头,“只是没睡好。”
“睡不好会眼袋乌青,肿成这样应该哭了至少一小时吧。”周聿拉着她不让她走开。
顾野:“我睡前水喝多了,晚上上了好几次厕所没睡好。”这下总信了吧。
周聿的手劲没有松,目光紧跟着她,“不要骗我。”
顾野在他的目光下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软化下来,“真的没事,哭完就好了。”
顾野感觉手上的力道松了些,挣脱开来,“走吧,还得去下一个地方。”
周聿跟在她后面转身,关切的眼神在背后一直跟随着她进小院。
顾野拿了东西上车,上车后就闭上眼睛睡觉,唐嫋欲言又止,看了眼前面坐的两个人,没有说话。路上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车停下,顾野睁开眼睛,下车去后备箱拿东西。
周聿先一步把行李拿上,对站在一旁的她说道:“走吧。”
这次到的地方叫‘江城子’,十公里外的地方有个古城。为了出入方便,周聿安排的都是单独的院子,这次的院子比之前住的还要大些,白墙黑瓦,房子临河而建,顾野的房间窗外就是河,河水湍湍,不知道流向什么地方。
顾野进去的时候,靠近院门的那栋已经有人住,余淼住楼下,唐嫋从楼上伸出手和她打招呼,微微耸一耸肩。顾野看了眼走在一旁的周聿,和他一起走向里面那栋。
一楼有几个台阶,房间在客厅后面,周聿帮顾野把东西拿上去才下楼。
等人下去了,顾野从包里拿出平面图去找东旭。东旭住在另一个地方,顾野到的时候他站在门口,两人出发去踩点。
傍晚五点多,顾野回到小院,周聿叫人送来晚饭。
服务员还送来两瓶青梅酒,是厨房自己酿的,用的是岸边几棵青梅树去年结的果,知道周聿要来,留了两瓶送过来。
四升的瓶子,青梅过半,每个人都喝了点。后劲上来,风一吹,顾野的头有点晕。唐嫋抱着她的胳膊,“换房间的事不能怪我,下车的时候周聿说跟我换的,怪他,要怪就怪他。”她整个人靠在顾野身上,头发从眼前散落下来,看不清表情,听出来已经醉了。
余淼对天翻了个白眼,扶她站起来,送她回房间。
唐嫋站直,走得东倒西歪,伸手推肩膀上的手,“我能走,我没醉,不信我给你走个直线。”说着原地立正往前迈了一步,余淼扶着她才没跌倒。
唐嫋:“直不直,是不是很直?”
余淼:“直,比螃蟹走得都直。你明天起来最好记得今晚发生的事。”
唐嫋看着他俩消失在视线里,回头发现周聿在看着他。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的眸子比平常亮一些,黑色的部分深不见底,一不小心就把人吸进去。
“为什么哭?”周聿问,声音格外低哑,让人沉浸其中。
“说了啊,没睡好。”顾野说道,眼睛看向酒杯。静谧中没有人说话,顾野抬头看向远处,今天是满月,“月亮好圆。”
对面的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顾野终于抵不住恼人的目光,看向他问道:“周聿,你是不是喜欢我?”
空气中时间像静止了一拍,周聿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
风吹过,顾野眼前的雾气一驱而散,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连忙站起来,“我头有点晕。”
周聿:“是。”
顾野定在原地。
“我喜欢你。”
“你醉了,先回去了。”说完这句话,顾野落荒而逃。
她走得不快,头确实有点晕,所以在她走后,周聿说那句:“这点酒喝不醉我。”她听见了。
回到房间,顾野靠在门上等心跳平缓下来,向床的方向走去。
一夜无梦。
早上起来,顾野洗漱完出去工作。下楼的时候她看了眼下面,确定没人,才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跑出去。
在拍摄的地方等了一会儿,余淼过来了,脸上有点宿醉的痕迹,头发没梳。拍摄的时候只有手会拍进画面里,看不到头部。他过来直接坐下开始调色盘。
一起来的还有周聿,他站到顾野旁边,眼睛看着前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偷偷观察了几次,看他是真不记得还是装的。几次之后,周聿察觉到她的目光看过去。顾野撇开脸,微微放下心。
拍摄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中午李骏过来送盒饭,周聿还在。
顾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用管公司的事?”
周聿打开盒饭,先递给她,“有人处理。”
顾野顿了下,低下头吃饭。算了,反正不是我的公司,我操什么心。
吃完饭,继续拍。中间东旭过来一趟说他们那边拍完了,顾野让他们先收工。
下午四点多,大家收拾东西往回走,周聿拉着顾野走在后面,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在乡道上开了十分钟,停在玉衡城外,顾野和周聿下车走进去。
玉衡城依水而建,河道两岸开满琼花,风吹过,花瓣洋洋洒洒落在行人的鞋面上。
周聿走在她身边停下来,手伸出来在她头发上拨弄了一下,顾野想躲,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片花瓣从眼前飘落下来,她僵住不动。
周聿笑道:“好了。”
岸边卖花的老奶奶笑着对他们说:“买花,买枝花吧,刚摘下的琼花,拿回去插在花瓶里能开好几天。”
周聿弯腰选了两朵,付完钱转向顾野,把花交到她手里。盛开的琼花像一团绣球,白色的花瓣挤在一起,很是漂亮。
顾野鼻尖闻到淡淡的香味,凑近了像闻得清楚些,转头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动作很蠢,她看向周聿,对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正看着她。
“少见长得这么般配的一对,”卖花的老奶奶说,两人一看就不是村里的人,玉衡城来去的多是游客,“再过半个月琼花就要谢了,来了好好看看。这会儿的玉衡城是最美的时候。”
顾野的耳朵悄悄红了,她和老奶奶没必要解释什么,只看了周聿一眼,对老奶奶笑了笑。
周聿嘴边的笑弧又深了些。
他们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天渐渐黑下来,古城亮起灯,周聿的半张脸落在阴影里,长长的睫毛像善哉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顾野听着流水声,‘哗哗’地在耳边向东奔流而去,那刻她心里一动,鬼使神差问道:“为什么是我?”
周聿转过来,发现她并没有看他,眼睛落在前方的阴影里。
身边的人半天没有回话,顾野以为他没有听到,正想着要不要再问一遍的时候,她眼角扫过,忽地停下脚步。
周聿看着她,“你还记得球差点砸到你那次吗?之后你有很多次入我梦。”
他的目光轻柔地落在她的脸上,笑了下,“我在这方面很迟钝。”
顾野在话里听到了丝遗憾,心里发出一声闷响,像被人重重敲了下,忽地涌出一股酸意,又酸又涩。
“迄今为止,我做过很多决定,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要。权衡利弊后,各种分析会给我一个答案,选出来的结果从来没有错过。但顾野,你是我所有决定中,没有权衡过的,只是我想要。”
话说完,他静静地看着顾野。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睛,那些萦绕在她心里被人抛下的惶恐此刻尽数褪去,心里泛起一丝甜意,慢慢将酸涩覆盖。
她低下头抱紧胸前的琼花,把脸埋进去,任由眼泪汹涌地流出。
周聿向前一步,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抱住顾野。
怀里的人很安静,如果不是肩膀微微地抖动,他竟不知道她如此难过,像是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一向冷静的周聿这刻心乱了,把人揉进怀里,心疼地无以复加。
不知过了多久,顾野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但情绪总算好多了。
她不敢看周聿,胸前湿的一块,全是她的眼泪,贴在他的皮肉上。
“不哭了?”周聿放轻声音问道。
顾野低着头讷讷不说话。
周聿笑了下,大拇指擦干她脸上的泪迹。
顾野脸上一片温热,牵住他垂下的手,说道:“我饿了。”
周聿的眼睛亮了亮,慢慢盛满笑意,握紧她,“我们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