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弘壹堂正对面即是花园,五颜六色的秋菊如瀑,夺人眼球;近处的三角梅、海棠交错种着铺成连片的花毯,倒也别有意趣。
独自掠过一地花团锦簇,又经过了沙沙作响的翠竹林,成澜脚底生风,就到了致远斋。
严格来说,这里也并非陆麒程长大的地方--原来的陆麒程随兄长陆麒立一道在前院读书。
等陆麒立被外放做官,他才搬到弘壹堂。
过了两年多,二人成了亲,致远斋顺理成章地成为新婚夫妻的“根据地”。
门口只有个圆圆脸的小厮守门,立在门前的阴影里,倒挺机警,一眼便瞥见了她。
圆圆脸噔噔跑过来,激动得带了颤音,“二少奶奶,您可回来了!”
哆哆嗦嗦地行完礼,圆圆脸马上转身要扯着嗓子喊,成澜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在他耳边嘱咐,“别说话,我来看看二少爷,自己进去就行。”
就是要悄悄进去,才能打陆麒程个措手不及。
圆圆脸赶紧点头,十分上道地推开院门,带起阵风吹得成澜衣角飘摇。
阳光下,杏色的裙边晃了晃,像只镀了金的蝴蝶似的,翩然向院子里去了。
刚用过午食,院子里的下人们交接换班,轮番吃午饭,没几个人闲着。
侯府家风不错,男主子身边都是嬷嬷或者小厮,没有红袖添香那种事。
一路走来,几个小厮也不凑近,只远远地行礼,每每要开口,都被她以凌厉的眼神和噤声的手势挡了回去。
从未见过如此行事的少奶奶,不少人眼里带出惊讶,被成澜捕捉到,心头凛了凛。
她迅速调整状态,面色缓和了些,让微笑的弧度更贴近记忆中的原主。
腼腆,羞涩......遇见事手足无措,只能靠别人。
正厅空着,成澜心下有些纳罕,从游廊朝后院正房去。
抄手游廊并不长,围着一棵茂密的杨树,亭亭如盖,笔直地朝上生长,像把绿色的大伞。
不仅遮住头顶的烈日,也把一切纷扰挡在了后院之外。
望着那树,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成澜心生羡慕:自己是否也能如同这棵树,静静扎根,守住一方绿意?
不知不觉走下游廊,左手边的小厨房的方向正传来阵阵说话声。
“爷,您刚好,让我端!”
远远传来昌顺的声音,带了些惊慌却不忙乱。
接着飘来股肉香,不浓郁却很霸道,伴随着“滋滋”的气泡声,似乎是在炸什么东西。
这是.....炸鸡的味道?
她凑近了瞧,小厨房的灶台前,一片蓝灰色的小厮制服里有个银蓝色的身影格外显眼,被簇拥着,时不时还指挥起人拿东西。
这人左手端着个盘子,右手拿了双长筷子,正夹了盘子里的肉往锅里扔。
成澜站在一群人最后,抓住时机静静地观察起来。
随着肉越下越多,那股香味慢慢变得霸道起来,肉香和油香顺着风直往外散。
引得成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穿来几天了,为了养病吃的都是粗茶淡饭稀粥,苦啊!
为自己掬了把同情泪,只见那人动作越发娴熟,已是将盘中的生肉全部下了油锅,饶有兴致地用筷子慢慢拨弄着。
与此同时,还不忘给身边人传授秘诀,“昌林啊,你记住了,炸鸡必须要裹满了粉,否则就没你刚才吃的那么酥脆了,可懂?”
昌林--她不知道是哪个--总之整屋的小厮齐齐点着头,颇有种传销组织的感觉。
人人都用手举着块鸡肉珍惜地吃着,偶尔还有觉得烫的,两只手来回倒腾,却舍不得一口气吃完。
场面有趣得很,引得她不留神笑出了声。
沉寂片刻,在一屋子狼吞虎咽的啃炸鸡声中,那个银蓝色的身影缓缓转过头,直直对上了她的眼神。
是陆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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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吃点。”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挪到堂屋,收拾停当的陆麒程终于带着满身油烟味坐下,浑然不觉自己是个行走的炸鸡块。
见成澜端坐着没动静,还殷勤地把盘子向她的方向推了推。
随着陆麒程的动作,炸鸡的香味越来越近,成澜几乎能听到自己肚子“咕咕”的声音。
早知道中午多吃点了,也不至于被疑似对家的一盘炸鸡收买!
心里吐槽陆麒程,成澜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伸了出去。
修长白皙的手指徐徐向盘中金黄色的炸鸡逼近,口水也随着分泌得越来越多,时间似乎静止在这一刻。
指尖马上触到微热鸡块的瞬间,陆麒程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外喊,“快,给少奶奶拿双筷子!”
刹那间,成澜的手便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之中,进退两难。
该死,不会是个陷阱吧!
都怪她,见陆麒程和小厮们都用手抓着吃,加之上辈子几乎全世界的人吃炸鸡都用手,竟然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是侯府二少奶奶!
无论如何,作为御史台头号喷子的女儿,仪容仪表必须得保持好,才能在自家老爹攻讦别人的时候不拖后腿。
完了,都完了。
成澜用绝望的眼神死死盯着盘中色泽诱人香飘四溢的炸鸡,头一次后悔没听上辈子经纪人的话,应该去学学他的“别看别听别闻”减肥法。
小厨房不过几步的距离,在成澜电光火石转念间,昌顺已经拿来了两双筷子。
“都怪我,方才跟他们玩闹太过,险些忘了规矩。”
陆麒程的语调平稳下来,没有成澜设想中的窃喜,仔细听甚至带了几分自责。
“夫君说笑了,我还以为这东西就是用手吃的呢。”
她没敢看陆麒程,只是自然地接了下去,没让话掉在地上,转而又捧场地夹了块最大的鸡肉。
在陆麒程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成澜不敢再玩火,瞅准了鸡块边缘,极小地咬了一口。
还没来得及嚼,看门的得胜凑过来通报,致远斋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二哥,二嫂。”
不得不说,来探病的陆宁兮很会赶时间,在成澜和陆麒程大眼瞪小眼的当口,像阵及时雨来到了致远斋。
她怯生生地站在后院中间,看看一心推销炸鸡块的二哥,又瞄瞄笑容凝在脸上的二嫂,不知所措地说了句,“哥哥嫂嫂看来是都好了。”
确实,虽然成澜不知道自己好不好,但能确定陆麒程倒适应得非常好。
不仅摆出一副东道主架势,还把自己的筷子让给陆宁兮,请她品尝。
成澜心累地叹了口气,只得又坐下,重新拿起筷子。
陆宁兮还带了点羞涩,没动筷,陆麒程一挥手,看向成澜,“绝对好吃!不信听听你嫂子的点评!”
两个人齐齐瞪着她,表情都很期待。
成澜的手僵在半空中,扯出个礼貌的假笑。
随后,她像试毒似的闭上眼睛,决绝地咬了一口。
鲜美的汁水顿时在口腔迸开,鸡肉嫩滑,外皮酥脆,堪称惊艳!
美味到她几欲落泪。
穿来这么久,可算吃到一口家乡饭了!
“怎么样?”
陆麒程语气克制,但成澜凭借对穆理之的了解,马上意识到这货其实是在求表扬。
她用力地嚼着鸡块,眼神从筷子游到盘子,心悦诚服地说,“美味至极!”
如果真是穆理之本人,那个号称全年无休的工作狂,居然有时间学做饭,还能如此色香味俱全…
人家能从五岁红到二十五,真不冤枉。
成澜用极大的毅力放下筷子,强忍着不去夹第二块,而是擦了擦嘴,问,“夫君…怎么想起下厨了?以前并未听你提起过啊!”
大哥,你自己想吃就吃,但是在古代哪有炸鸡块!
你作死就作死了,别带上我啊!
身旁的人并没回话,只是微微地笑了,用手拍拍成澜的肩膀,眼神里充满着想让人将其痛打的自信。
是发现自己上辈子钱都打了水漂,真疯了?
若是如此,不管他是不是对家,成澜油然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她的银行卡余额…她今年还没给流浪动物基地打钱呢…捐了再死也行啊……
逝者已矣,成澜没敢多流露出悲伤,只能转移注意力,看向对面的陆宁兮。
这位在府中并不起眼的庶妹尝了口鸡块后,身子渐渐颤抖起来。
瞬间,成澜脑补了八百种悲惨结局:包括但不限于被送到寺庙度过余生、被围着天天念经赎罪、被太医院之类的地方关起来研究……
总之,管他是不是穆理之,绝对是个猪队友!
上辈子还没活够,这辈子重来眼看又要倒霉,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还没等成澜想出对策,一阵断断续续的抽噎声蓦地从陆宁兮的方向飘了过来。
当真是如怨如诉。
“哥…我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
“二哥他…以前就喜欢美食,经常给我和大哥做饭吃,”陆宁兮擦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后来三弟长大了,经常闹着也要吃,二哥就不做了。”
她望着虚空中的某处,久久地没有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还是陆麒程打破了沉默。
“经过生死方能看破,返璞归真才是正理,从前是我太压抑自己了。”
之前的陆麒程是个普通人,文不成武不就,在侯府没什么存在感。
甚至陆宁兮也不敢说多么了解这个哥哥,而经过救驾事件,他势必会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陆麒程笑得和善又真诚,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眼神清亮,宣告着自己,“从今以后,我也许会有很多不同,但你们放心,我永远在追求更好的自己!”
话音刚落,陆宁兮重重地点着头,笑中带泪,被感动得眼眶红红。
然而,在这堪比“艺术人生”的现场,唯有成澜清醒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对陆宁兮抹眼泪的行为暗自扼腕。
--傻丫头,你看不出来吗,典型的营业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