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奚家

听到“齐嬷嬷”这三个字,奚檀萝全身的刺就立刻竖起来。

齐嬷嬷跟着薛夫人、那时还是薛姑娘陪嫁过来,原是打算过几年就归家去的,但没想到姑娘走得那样早。齐嬷嬷对奚姑爷家的一切人都抱有天然的不信任,于是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如今齐嬷嬷的年纪实在是大了,早就做不了事,只是奚檀萝舍不得她。她唯一的女儿早已嫁人,自己的孙辈都有了,人生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姑娘留下的孩子,她便一直留在了奚家。

薛家长辈早已离世,胞兄又同奚檀萝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这些年来,奚檀萝的“亲人”只剩下这个齐嬷嬷。

听完奚缕珠的话,洛夫人柔声细语问:“缕珠,你可有证据?”

奚缕珠扬声唤外面的人:“幸兰,把人带进来。”

奚缕珠身边两个大丫鬟幸兰和幸梅,都是她回奚家之后才添的。现在一个大丫鬟押着另一个大丫鬟进来,后面还像小鸡仔似的跟了一串,奚檀萝在心里说“真好笑啊”,但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齐嬷嬷和齐嬷嬷的外孙、也是幸梅的心上人都在后面那串小鸡仔里。

押的人手多是武孔有力的婆子,有不少是奚澜竹的人手。漫长的拷鞫开始,被押上来的人都已经过一轮审问,答得堪称流畅合理,唯有轮到齐嬷嬷时受了挫。

齐嬷嬷漠然平视,眼睛没有聚焦点,也没打算跪下求饶。控制她的婆子往她膝盖骨踢,齐嬷嬷仿佛听到自己腿裂开的声音,着实站不住,就顺势往地上一坐,露出个预备撒泼打滚的姿态。

她见缝插针地朝奚檀萝抱歉地笑笑,绝非做了坏事的歉疚,而是极其坦然的:“对不起,没能干脆地解决她。”

齐嬷嬷眼里浓重的仇恨让奚檀萝都恍惚了,她甚至不知这恨意从何而起,但她知道齐嬷嬷或许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而且,也一定是最爱她母亲的人。

奚檀萝望了眼奚澜竹,又望了眼奚老爷,她的两位血亲眼里都只有奚缕珠和洛夫人。她敢说,这两人也许都已经不记得她母亲的名讳。既然如此,奚檀萝深吸口气,既然如此!那她也有了决断。

齐嬷嬷仍是一声不吭,奚缕珠也越发严肃,厉声道:“你若是自己做了这一切,那就如实说来。若你还是这个态度,那我少不得要怀疑你,是不是在替别人隐瞒什么!”

“二姑娘不必吓唬老奴……”

“若你如此希望被‘吓唬’,我也不介意让你领教领教,你寻来的蛊虫是个什么滋味。”奚缕珠打断她。

事情早已清晰明了,本也不需要再问下去。只是齐嬷嬷一平常嬷嬷竟能寻来蛊虫,这把蛊毒引来京城的人终究是个隐患,奚缕珠更想把背后那人揪出来。

她这些年在外面跟随师母学的便是医毒蛊术,伤人的手段学了不少,但仍以医者自居,不想眼睁睁看着害人的家伙四处流窜。

齐嬷嬷这下连“老奴”也不自称了:“我不会说。”

奚缕珠没了僵持下去的耐性,冷声道:“那便罚吧。”

本就不是只有齐嬷嬷这一条线索,能问出来更好,既然问不出来,那不如让她早点尝到现世报,免得夜长梦多,反成祸患。

奚澜竹自是赞成,奚老爷便道:“缕珠,既然你是受害者,那这惩罚便由你来定。”

奚缕珠点头:“能动用蛊虫的人,我们奚家是容不下她了。笞三十杖,便寻个人牙子送到两千里外吧。”

“好……”

“既然齐嬷嬷是我院里的下人,那这惩罚便由我来受。”

奚老爷刚点头,脑袋还没抬起来,就见方才沉默不语、也不曾替齐嬷嬷求情的奚檀萝走出来。奚老爷忍不住拍桌:“胡闹!”

奚檀萝面不改色:“求老爷成全。”

得,“父亲”都不叫了。

就连洛夫人都忍不住问:“杖打你能受,逐出府去你如何受得?”

奚檀萝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台词:“那便把我逐出府去。我自请去奚姓,从此与奚家恩怨两清,再不相关。”

奚老爷想喝口茶缓缓,无奈手都气得直抖:“你,你,你……你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

“求老爷成全。”奚檀萝还是那句话,歪头想了想,斟酌了字眼,又试探地改口,“求老爷赏个恩典?”

洛夫人兀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那一句话。

奚缕珠已经怒不可遏:“大姐姐,你是何居心!我刚回家不久,你便又出府,你让外人如何看待奚家,如何看待母亲?”

奚檀萝心想这你可问对人了,没人比我更专业:“这还不简单?从前如何看待我,往后就如何看待你和你母亲,明摆着的事。”

这是把奚缕珠三岁离府、奚檀萝从此恶名昭彰的旧事重提了。齐嬷嬷热泪盈眶,紧抓自己袖子喃喃“姑娘”,也不知是在喊奚檀萝还是薛夫人。奚老爷和洛夫人却是脸色微变,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丝复杂又难言的神色。

哦,你们又有秘密,又跟奚缕珠有关,遭殃的又是我。

奚檀萝在心里冷笑,不免怨恨起自己还太年幼的身体。要是及笄的年龄能晚一些就好了,等她再长大几岁,她一定有把握从奚家全身而退。

奚缕珠亦注意到上面两人的异样,可惜现在无暇理会,只怒目瞪视着奚檀萝:“大姐姐,母亲这些年可曾苛待过你?我不在府上,你便是奚家这一房唯一的姑娘,何时不曾锦衣玉食,受最优秀的教导?母亲是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一次次把她架在火上烤,一次又一次地为难她!”

奚檀萝立时反问:“我可对你母亲做过什么?打过她,骂过她,害过她,还是别的什么?我又对你做过什么?别跟我提小时候,无凭无据的事,我再不会认了。

“你们始终说我容不下继夫人,说到底,无非是因我不愿叫她一声母亲罢!我当然是比不上某些人大度,认了别人的母亲,反倒把自己的忘干净。

“逐了我又如何?赶走我这个凶名在外的白眼狼女儿,留下奚澜竹这个元夫人出的嫡长子,外人恐怕还会称赞一句继夫人深明大义!”

最后这倒多半是胡扯。

奚澜竹在后面皱眉:“妹妹,适可而止。”

“奚缕珠,听到没?你哥叫你适可而止。”奚檀萝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已经变更为薛家表姑娘,“齐嬷嬷,走吧,离开薛家这么多年,祖母祖父的香火我还得去续上。”

因她这么一打岔,奚家其余几人几乎都要忘了还有齐嬷嬷的事,这下提起来,又是一番鸡飞蛋打。奚家的婆子绑着齐嬷嬷下去挨打,奚檀萝就站在旁边冷冷道:“你们要敢对她动手,就试试我敢不敢对你们动手。”

奚檀萝的恶女形象显然是深入人心,奚家众人面面相觑,竟然没一个敢赌一把的。

终是几位主子不再为难下人,达成一致协议:奚檀萝替齐嬷嬷挨十杖,奚檀萝兄妹的生辰之后,齐嬷嬷就要出府去。

奚檀萝同意了,转头就去求白四姑娘白勉清和沈玳玳帮忙,买通了人牙子,把齐嬷嬷安置在一个京郊庄子上,这是后话。

那十杖由奚澜竹监工,倒是挨得结结实实。洛夫人有意放水,奚澜竹便说“教育孩子不能溺爱”。既然扯到教育问题,洛夫人就不好插手了。

奚檀萝再疼都不哭不喊,回去后齐嬷嬷看着她新添的伤,痛哭流涕。她不愿意让奚檀萝替她受的,她是下人,姑娘是主子,哪有姑娘替下人受罚的理。

奚檀萝坚定地说:“嬷嬷是唯一一个还会同我说起母亲的人,我不允许关于母亲的一切就这么消失,所以我绝不允许你出事。”

主仆二人默契地没有提起蛊虫的事,仿若那虫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奚檀萝兄妹的生辰宴还是办了,只是奚檀萝的伤还没好,顺理成章地没有去,生辰宴便成了奚澜竹一人的生辰宴。那日,奚家一边温馨美满,另一边满目缟素——这一日亦是薛夫人的忌日,奚檀萝向来大张旗鼓。

往年,奚家的下人虽觉忌日过得过分隆重,但也勉强接受了。今年这般情形,搞得像阴阳集会似的,尤为瘆人。

到了晚上,那边摆着生辰盛宴,奚缕珠落了东西在自己院子里,遣身边的大丫鬟幸兰回去取。

奚家两位姑娘的院子是紧挨着的,幸兰自是经过了那入目皆白的院子,心中战战兢兢,一路走一路念着阿弥陀佛。她抄了人迹罕至的小道,眼看着就要走到自家姑娘的院里了,忽然嗅到一阵香烛的气息。幸兰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佛祖要来收我了。

角落里的烛光让墙上映出一个巨大的影子,幸兰险些脱口而出“拜见佛祖”。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躲在暗处悄悄探出脑袋,定睛一看,不是佛祖,是齐嬷嬷。

齐嬷嬷面前摆了香烛,和一个纸钱炉,她边烧纸钱,边念念有词:

“姑娘,老奴要离开奚家了,往后,您多保佑保佑您的孩子吧。”

“她过得太苦了,太苦了……”

“姑娘,那人占了您孩子的名头,却那样对待她……”

“还有那些人!老奴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若您泉下有知,万万要保佑您的孩子万事平安顺遂……”

四下无人,这一处如被隔绝一般只听得见风簌簌的响声。幸兰把齐嬷嬷说出的只言片语听得清清楚楚,而后蹑手蹑脚地离开此地。

奚缕珠:我独自宅斗

小檀萝这条线的男的出场有点多,对不起(合掌)

第7章 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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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书后作者后悔了
连载中拿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