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多么遗憾,我不再喜欢你了,而我也知道,我不会像当初喜欢你那样,再喜欢上别人。

又多么幸运,我的情感从此完整的属于我自己,不会再因任何一人而患得患失。”

——许延年24岁日志

**

早在徐柏青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其母魏若琳就带他去往波士顿读书了,期间魏若琳还想用投资移民为自己和儿子申请美国绿卡,这事被徐柏青的二婶捅到两位老人家跟前去了,徐柏青的爷爷大发雷霆。

徐家老夫妇俩思想很传统,大儿媳带孙子出了国,老人家总见不到孙子,其实是很有情绪的,只是亲戚朋友家的小孩出国的比比皆是,唯一特别的是徐柏青算出去时最小的。

为什么呢?因为他妈妈那边有个亲戚,论辈徐柏青叫他“表哥”,上大学才出的国,那位仁兄在国内时学习就不怎样,去镀金只爱往亚洲面孔堆里扎,结果大学几年下来,英语还是狗屁不通,倒是说了一口流利的日语和韩语,普通话还变成了台湾腔调的。

语言环境太重要了,魏若琳给敲了个警钟,所以就早早出去了。

国外真有那么好吗?老头老太太想,他们的思想可能是落伍了,也是不愿意拖后腿的,为了宝贝孙子的发展,从没唱过一句反调,但是换国籍这事性质就不一样了,这种忘祖的行为在他们徐家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魏若琳被公公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徐柏青17岁那年,魏若琳偶然发现老公徐建中出轨了,私生子都生出两个来了,为了捍卫婚姻,魏若琳火急火燎带着徐柏青回国了。

国内外是不同的教育体系,按照年龄,徐柏青得读高二了,奈何语文基础太差,就给塞到高一班去了。

某天的徐柏青不知道抽什么风,说要一件妈妈牌的毛衣,魏若琳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要有这个闲时间,宁可多打两圈麻将,于是买来了特级的山羊绒毛线,托家里帮佣的许妈妈打一件。

打完毛衣,还剩一些毛线,许妈妈用那些给许延年织了一双手套。

毛线是黑色的,因为徐柏青喜欢黑色。

许妈妈给女儿说,这种山羊绒叫什么软黄金,一斤要好几千的,也就是有钱人才舍得用这么贵的,质地是真的没话说,又柔又软,肯定很保暖。

许延年嫌她妈妈说的话显得自家很寒酸,不高兴了,“黑不溜秋的,一点都不好看!”

“你小孩子懂什么,黑色好,黑色耐脏。”许妈妈嘴上这样说,但又找出了一些黄白二色的毛线来,钩了一朵朵洋甘菊来装饰点缀。

那双手套是真的很好看,也很保暖,只是可惜许延年一次也没戴出去过。

给徐柏青织毛衣,他妈妈魏若琳另外付了工钱的,而用剩的材料,雇主自没有讨要回去的道理,那不是大家做派,这也是人情取和常事,是不用不好意思的,然而许延年小孩子心地耿直单纯,很难为情,总感觉是偷了人家的。

他们学校高中部和初中部在同一个校区,徐钟两家算世交,徐柏青和钟雨薇打穿尿不湿的时候就认识,钟雨薇常去高中部找徐柏青玩,徐柏青有时候也会来她们班里,如果让他看见这双手套,对许延年来说,会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

小姑娘许延年的自尊心是很脆弱的。

她把那双手套藏在枕头下,每天晚上枕着它入睡。这双手套就像她对徐柏青的喜欢,只能偷偷藏着。

许延年后来想,那双手套她都不戴,妈妈应该是很失望的,那可是妈妈的心意啊。

人生有多少遗憾,是因那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许延年以为她的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她的。

许延年升高中的时候,爸爸妈妈跟别人合伙去做生意了。

当时爸爸说等挣了钱就可以送她去留学了,许延年很开心,她想去美国,去那个有徐柏青的地方。

她没有奢望过要什么,她只是希望她的人生里能有徐柏青,只要他在,无论他扮演什么角色,她都会满心欢喜、感激不尽的。

过去之心不可再得,当时的那种心情,许延年自己现在都不明白。

她爸妈被人坑骗了,亏了近两百万,为了还债,家里的房子卖掉了,卖了一百多万,还债还是不够的,然而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她爸爸妈妈因为吵架出车祸了。

一夕之间,许延年的天塌了。

她没有了家,只能寄人篱下,大伯家、舅舅家,人和行李搬来搬去,那副手套早不知丢哪里去了。

徐柏青给她找来的老师是府里绣活做得最好的仆妇,许延年觉得从这两个NPC大姐身上,能看到她外婆和她妈妈的影子,勤劳质朴,老一辈总爱说吃苦当吃补,只是许延年现在比较认同当代网友说的:只要肯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徐柏青不时会过来看一看,想是来督工的,但两位大姐总是向他夸赞说许延年聪明又勤奋,上手得很快,如此,徐柏青也就没别的话说了。

许延年并不讨厌刺绣,甚至可以说是喜欢的,她话不多,安安静静的事她都喜欢。

穷日落月,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许延年绣好了。

她想,她不愧是她妈妈的女儿,妈妈心灵手巧,她也不算太差劲。

两只鸳鸯翠鬣红毛,栩栩如生,悠游绿荷下,茎上并蒂莲开。

许延年想起了一首词: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这是一首宋人写的古乐府诗词,因被大文豪金庸先生在《射雕英雄传》中引用过而广为流传。

“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她垂眸,轻声念了出来,叹了口气,眼波流转,发现徐柏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了跟前。

她赌气把绣好的红盖头丢给了他,心道:“快滚吧。”

徐柏青接住,只要钟氏收到这块红盖头,他当前任务就算完成,任务完成率为10%,而《聊斋小翠》这个虚拟世界也就结束了。

徐柏青命人将这方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用锦盒装好,以男主母亲的名义,速速送去钟家,而他自己人却还不离开,只听他温声和许延年说:“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凡我能做到的,不会不允你的。”

徐柏青不知道这些NPC接下来会怎样,但还是问出了这一句,这段时间辛苦她了,NPC的所有设定或许都是虚拟的,但他还是想为这个NPC做点什么,这样他心里也许能好受一点。

徐柏青这般好声好气的还真是难得,许延年怨气稍解,心想早年她家也算是受过他们徐家照拂的,徐家奶奶甚至可以说是真的疼爱她的,如今就算是还人情了。

许延年淡淡道:“你走吧,我没有想要的。”

说着她又重新架起绣绷,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但或许还足够绣一对双飞蝶。

民间传说梁山伯和祝英台殉情后双双化成了蝴蝶,西方文学巨匠莎士比亚笔下也有同样真挚的爱情,许延年高中时拜读过朱生豪译本的。

初见罗密欧时,朱丽叶说:“去问他叫什么名字。——要是他已经结过婚,那么坟墓便是我的婚床。”

这一句炙热的自白曾引起过她少女时胸腔的共鸣,只是她几乎是要忘了,而罗密欧有一段台词却是她这些年里感同身受的——

“你们都有轻快的舞鞋,我只有一个铅一样重的灵魂,把我的身体紧紧地钉在地上,使我的脚步不能移动。”

被债务钉得死死的,捉襟见肘、寸步难行的生活,这不就是她十多年人生的写照。

微薄的工资,贫穷的她,三十万不到的债务,她居然还了近十年。

明明她不是一个愚钝的人,可为何偏偏在赚钱这一件事上是那样的无能?

外婆生前常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人一生的穷通是老天爷早注定好了的,不能强求。

许延年固然愿意以此番说辞来排解她的抑郁,解释她的不得志,但全身上下只有两三百元的日子,她过了不是一天,也不是一年,十年前大学毕业时如此光景,十年后仍是如此。

望不到头的窘迫生活实在令她充满了无力感和疲惫感,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是不是真的就是个废物?

有钱人指缝间漏下的细沙,落她身上竟成了重重的大山,她喘不过气,她苦不堪言,可细思来何尝不是这一笔债务在吊着她的命。

曾有无数个瞬间,许延年想掐死自己,但她知道,她还不能死,因为家里的债务还没有还清,都是欠亲戚朋友的,当初是因相好才相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的妈妈和外婆都是极其自尊要强的人,欠别人的,她们是一定要还的,所以在她父母车祸去世后,年迈的外婆还坚持为女儿女婿还债,直到老人家还不动也死了。

也真是万幸了,她许延年虽然无用,但在她死之前,好歹家里的债务是还干净了。

“你的脸!”徐柏青一声惊呼。

许延年摸着自己的脸不说话,真正长得像钟雨薇的并不是虞小翠,而是钟太史家的女儿,聊斋原文里,虞小翠的脸后来也慢慢变回她自己的,看来故事已到尾声了。

只是她许延年怎么到哪都是他和钟雨薇play的一环?

徐柏青终于还是走了,在这个狐妖花怪的虚拟世界,没什么是值得大惊小怪的。

许延年起身,往镜子里照了一照,脸还在变,是她的脸和钟雨薇的脸叠加到了一起,而乍看谁也不像。

“朱丽叶是罗密欧忠贞的妻子,罗密欧深爱她,这个故事怎么能说是悲剧呢?”

许延年无声发问,大概只有那个送穷鬼系统能听到,但她也没有要谁来回答她。

这时候,送穷鬼系统突然开始计时了:“10、9、8、7、6、5、4、3、2、1、0,时间到,当前任务判定为失败,接下来将传送您至下一个聊斋篇章——《婴宁》。”

怎么还有?怎么不是直接火葬场——地府专列走起?没完没了了是吗?

艹,mlgb……。

许延年暴怒大骂,只听一片“哔哔哔哔”声响起,她骂得太脏,系统消音了。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穿入聊斋送穷鬼
连载中蓼花滩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