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鸾帐深处又逢君(二)

顾子期往下一拉松垮的衣袍,遮住线条优美的锁骨,向何欢儿撇过去一个冷眼。何欢儿本以为他会再下逐客令,却听他说:“你为何会遭人追赶?”

“不是说了嘛,有人非礼我。”何欢儿拖着腮,明晃晃盯着新出浴的顾大少主,笑得一脸开心。

“滚出去。”

“我说,我说就是了。顾少主别恼。”她倒了杯茶,讨好地推到顾子期面前。

顾子期没动她献上的茶,却说:“你胆子不小,上次你迷晕我神剑门几位弟子侥幸逃脱,就不怕我抓你?”

“顾少主英明神武,肯定已看出小女子是冤枉的,根本杀不了贵门弟子,迟早也会放了我。只是……贵仙门有些人,并不像少主通情达理,小女子只好自求多福了。”

“伶牙俐齿。你又是怎么惹上今日之祸的?”

“说来话长。”何欢儿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我上次在李宅时,不是遇到一个黑衣童子吗?他将我击飞,撞到了少主的辇中,小女子乍见少主,惊为天人,恍惚中就……”

顾子期轻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遇见的是啼笑童子,鬼侯爷的手下,他素来神出鬼没。”

何欢儿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为何,今夜他在我的客栈现身,说引我去看一场女子掉头的好戏。我心中好奇,便随他去了,然后,就被引到了一座宅子,见到一对正在欢好的男女……”

她喝下一大口茶,又道:“突然,男人不知发什么疯,要杀女人,我为了救那名女子,就穿了她的衣服引开了男人,混入了这间青楼。”

“你既然吃过那个童子的亏,怎么会轻易跟他走?”

“正是因为见识过那童子的厉害,我才没反抗。而且……”何欢儿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我入住的客栈中,才发生了一起无头女尸案,一个女子被情郎砍下了头颅,我确定那个情郎是中了邪术。因此,当那个童子说又有女子要掉头,我自然就信了。今夜若不是我,怕又要多一具无头女尸。”

“奇怪。”顾子期蹙起两道俊秀的眉,“啼笑童子引你去凶杀现场,想必是鬼侯爷的指使,可是他的目的何在?为何将你卷进来?莫非……你认识鬼侯爷?”

何欢儿连连摇头。“我对鬼侯爷略有耳闻而已,从未谋面,至于那个又哭又笑的童子更是头一次听说。”

她低头苦思了片刻,沉吟道:“可是……顾少主,金州近来发生的事,真的是鬼侯爷所为吗?”

何欢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鬼侯爷的确贪恋女色、风流成性,但传闻中他更像一个及时行乐的浪荡子。**一度之后,他总是会留下红笺一枚,上面写有“戏水双鸳鸯,且消一夜愁”。有些时候,还会附上若干银两。

他于风月一事颇有些手腕。据一些传言说,很多与他幽会过的女子,私下还会攀比收到的银钱多寡,得银多者甚至会以此为荣。鲜少听说他有掳掠或者杀害女子的行经。

这一次,金州多名女子失踪,还有新近出现的无头女尸,都与鬼侯爷以往的行事作风相去甚远。

今夜啼笑童子引她前去那座宅院,又跟着自己来到楚云间,还把她推入顾子期的房间……像是预先安排好的一样。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想做月老?

想到此处,何欢儿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顾子期修长白皙的食指缓缓摩挲着青瓷茶杯,眉宇下一片黯然。

“不是他,还能是谁?我们已查过了,金州失踪的女子,全是鬼侯爷曾经……来往过的,而且,他还数次闯入李宅。那日,我布下仙音阵,就是为了困住鬼侯爷和啼笑童子。若不是你中途出现,我神剑门弟子已将他们捉住了。”

何欢儿堆起笑容。“小女子不是故意破坏顾少主阵法,只是……身不由己,呵呵呵。”

顾子期身子一僵,缓缓抬眸,向她投过去冰冷的一瞥。

何欢儿坦然接下他的冷眼,问道:“说起来,那日少主突然离去,是什么缘故?又是为谁所伤?”

“这件事与你春宫门无关,又何必问。”

“怎会无关?我春宫门两位姐妹于金州附近失踪,说不准也是鬼侯爷搞的鬼。”她目光殷切地看着顾子期,“顾少主,你神剑门既然受了李员外请托,为了寻回李秀秀,肯定要继续追踪鬼侯爷。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目的一致?不如联手,如何?”

不出所料,顾子期面色一凝,冷声道:“我神剑门无须与人联手,也不想与你春宫门有任何瓜葛。你自便吧。”

说罢,他站起来转身便走,何欢儿身子往前一倾,死死拽住了他宽大的袍袖。

顾子期松垮的衣袍被她拉下来半边,露出了一大片后背。洁白的肌肤上,一道血痕赫然入目,从肩往下长达半尺,深有寸许。

顾子期轻轻发出一声痛吟,瞬间便抑住了,回眸怒目而视。

何欢儿赶忙松了手,把一双手摆得现出了残影,慌慌张张地说道:“顾少主息怒,我……我并非要……要非礼你……!”

顾子期半袒的身子发出珍珠般的光泽,映着满屋烛火,仿佛红绸中一块白色暖玉,香艳至极,而此刻的怒气又恰恰为他平添了几分不寻常的动人。

何欢儿一动不动,不觉看痴了。

“擦擦你的口水。”

顾子期一句话,让她回过了神。在她眼前,顾子期已重新坐下,神色也恢复了平常。

何欢儿擦掉嘴角的口水,眯眼一笑,坦然地说道:“多谢顾少主。”

“谢我什么?”

“如此动人的春色,难得一见,自然应该说声‘谢谢’。”

“滚出去。”

这已经是顾子期第三次下逐客令了。再一再二之后,到这第三次时,何欢儿只当是耳旁风,一笑而过。

“春宫门里的女子,都像你这般……不拘礼仪吗?”

“哪里,我修炼火候还不够,差远了。”

顾子期怔了下,轻轻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你后背的伤很重,看上去是……枪伤?”

那道伤口触目惊心,明显是为一种重器所伤。亏顾子期还能神色如常,真是能忍。

“皮肉伤,不碍事。”

“我为你敷药吧,于医药一道,我春宫门在修真界也算小有名气。”

顾子期眼色一沉,盯住她没说话。

何欢儿搓了下鼻子,眯眼笑道:“小女子发誓,只是敷药,绝对不会对顾少主动手动脚。你这个伤可不轻,要是放着不治,恐怕连你这只左臂都会废掉。”

顾子期犹豫片刻,揭开托盘上的锦帕,露出金疮药和麻布。“有劳了。”

春宫门有三绝:医术、媚术、药术。

医术治身,媚术惑心,而医术与媚术又都离不开药物,三者之间相辅相成,互为一体。人的身心本为一体,救其身便能得其心,得其心便能制其身。

其实,归根结底,春宫门修的是“得人”之术。

何欢儿身为春宫门三宫主,三术皆通。不仅如此,她还有另一项独步天下的绝技——颜艺。

何欢儿一边为顾子期治伤,一边问道:“顾少主,在李宅,你是如何一眼看出我是春宫门的人?总不会是因为小女子相貌出众吧?”

想到顾子期一脸惊愕扭身干呕的样子,她不由笑出了声。

“当时你身上有色迷心窍粉的味道。”

何欢儿陡然一惊。“你为何对春宫门的秘药这么熟?竟还叫得出名字!我听说神剑门少主修的乃是无情道……”

她扫了一眼四周奢华的陈设,又道:“话说,少主为何止宿于青楼之内?难不成……少主正值妙年,动了俗欲凡心,后悔修了无情道?”

顾子期稍微向后瞥了一眼,淡然地说了一句:“话多。”

何欢儿吐了下舌头,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手上多使了几分力气。

“嘶——”顾子期立即疼得吸了口冷气。

何欢儿嘻嘻笑了两声。“顾少主怕疼啊?好了!”

她一边在铜盆中洗着手上的血迹,一边道:“你这金疮药煞是金贵,我们春宫门都买不起,我只在大宫主那里见过几次。涂上如此神药,想来不多几日就能痊愈。”

顾子期理了理衣服,道了声:“多谢。”

“顾少主,为表感谢,你带上我一同查鬼侯爷的事,可好?贵为神剑门少主,知恩不报怕是不妥吧?传出去可不好听。”她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看样子,助人为利就是你春宫门的信条了?”

“顾少主怎么知道获利的人一定是我?我春宫门虽属修真界的末流小派,却也有些独门手段,要紧的时候,我说不定有大用处呢。小女子敢保证,这笔买卖,神剑门亏不了。”

顾子期略一沉吟,说道:“也罢,带上你也无妨。只是,有一个条件。”

“少主请说,小女子照办就是。”

“与我同行,要把脸遮起来,不许给人看到。”

何欢儿笑道:“顾少主这是嫌小女相貌丑陋,有损颜面喽。这倒也无妨,不过,大白天蒙着面招摇过市,是不是有些引人注目?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自有办法。”

何欢儿从怀中掏出顾子期那根发带,递给他。“顾少主,物归原主。”

顾子期接过发带,端详了她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何欢儿。”

顾子期叫来管事的,给她弄来了一顶黑色帷帽,又大发善心,找来了一件完整的外衫给她换上。

穿戴完毕,总算像个平常女子了。

何欢儿怕她一走会被顾子期丢下,来不及回客栈告知小幸子,便写了一封书信托人带给他,让他在客栈等候几天。

天亮之后,二人从楚云间出来时,恰好见到几个守卫押着一个汉子经过厅堂。

那男人身上裹着一块麻布单,惨白的一张脸,呆呆愣愣的,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一样。何欢儿认出他正是昨晚拿刀追她的人。

她故技重施,快走了几步,佯装不小心撞了上去,又一次感知到了黑色的灵纹,与客栈里在那个书生身上探出的灵纹一样。

不过,这一回,灵纹的样子更加清晰,形状很像一只飞蛾,漆黑的边缘透出一圈纯白……

黑白对立分明,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

“姑娘,你小心些!这男的是个疯子,会咬人的!”一个守卫说道。

“昨晚闹腾了半宿,可累死哥几个了!”

“快走,快走,楼主吩咐天一亮就把他送到官府,不能让客人们看见。”

“……”

几个守卫脚步匆匆,很快走远了。

顾子期走过来,望着离去的几人,问道:“就是那个人?昨晚追你的。”

“嗯。”何欢儿还在想灵纹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顾子期又问:“你方才为何故意撞他?”

何欢儿还未回答,只听一个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子期,你怎么出来了?你的伤得多养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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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娘何欢儿之鬼侯爷
连载中陌上黍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