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郎初识丑娘面

脚下的笑声阴森尖利,还带了几分哭腔,何欢儿不禁打了个寒战。

何欢儿灵参宿体,如同圣物护身,向来不惧邪祟妖魔,老宫主常笑言她是春宫门的“天降福星”。

八年前春宫门有难,老宫主就是因为有她在身旁,才击退了妖门中人“败家书生”,免了一场浩劫。

而眼下,在荒庙回荡的鬼笑,听起来有种妖异的不祥,惊出了她一身冷汗。

小修士吓得躲到师父身后,白着一张脸,抖个不停。

“妖物!何不速速现身!”年长修士厉声喝道。

何欢儿感到脚下一震,有道影子从佛台下窜出,围着师徒二人飞了几圈,悬停在庙梁之上。

竟是一张人皮!

软塌塌,轻飘飘,无风自晃。

那人皮全身裸露,雌雄难辨。脸上涂得煞白,眼睛周围一大片乌青,眼睑下挂着两道鲜红的泪痕。

但是,这件人皮身后却飘散着一头长发,黑亮浓密,仿佛是活人一般。

“嘿嘿嘿…哈哈哈…咯咯咯…嘻嘻嘻…”

笑声从横梁传开,充斥着整间庙宇,时而粗哑似壮汉,忽而娇嫩如幼女,变幻莫测,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师…师父,这是什么…妖物…”小修士脸上写满了恐惧。

年长修士面不改色,抬头望向那张人皮,平静地说道:“今日运气不佳,没想到竟能在此遇见人皮夜叉。”

“哈哈哈…封独吟,你我缘分不浅…嘿嘿嘿…你妙言门全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堆见不得光的丑事,不过,你倒是没那么讨人厌…咯咯咯…”

“你这妖物,竟敢出言侮辱我妙言门!”年长修士一改稳健之态,双目含怒。

何欢儿暗叹一声,很想查下黄历,看看她这是走了什么运。

一日之内,不仅遇见了贵门的两位死弟子和寒门两位活弟子,连妖门中人都给她撞见了。

这位人皮夜叉可是声名远播,即使在鬼怪横行的妖门中也属于相当邪门的角色。雌雄不辨,喜怒无常,招数狠辣,疯起来连妖门中人也不放过。

寒门修士素来低调,不事声张,她未曾听过封独吟这个名字,不过,人皮夜叉能叫出他的名字,想来也绝非等闲之辈。

“师……师父!”小修士面无人色,不敢抬头看,“是……是他杀了那两个人吗?”

“嘻嘻嘻…你这个小子好生无知。若是我人皮夜叉出手,那两个臭皮囊必是四分五裂,怎可能留下一张好人皮……哈哈哈……”

封独吟冷笑道:“这话我信。不知阁下可知是谁杀了神剑门的人?”

“哈哈哈…封独吟,你妙言门与神剑门向来不睦,问这个做什么……嘻嘻嘻……老子乃妖门中人,为何要卖消息给你们这些正派修士?呵呵呵……不过,老娘今日心情不错,有一言相告……嘿嘿嘿……修真界要变天了……咯咯咯……哈哈哈……”

说着,人皮夜叉便在半空中旋转起来,庙内凭空卷起了一阵狂风,吹得梁柱吱吱作响,连佛像都在微微晃动。

何欢儿从未见过这么强大的发力,闭上眼睛去辨识灵纹,却只能感知到一片混沌,就如怒涛汹涌的大海,瞬息万变。

风渐渐平息,人皮夜叉不见了踪迹。

封独吟伫立在庙中,小修士抓着他抖个不停,二人头上的斗笠都不见了。

突然,一根朽坏的柱子“咔嚓”倒地,紧接着一声巨响,本就破烂不堪的庙宇塌掉了一角。

“这妖物好强的法力!”封独吟脸上也带了几分惧色。

“师父……那……那东西走了吗?”

封独吟摸摸他的头。“观儿莫怕,那妖人已离开了。你看那梁下的血迹,他身上有伤,无心恋战,因此才借风而遁。”

“师父,金州城中的那个鬼……鬼侯爷是不是就是这张人皮?”

“不会。”封独吟断然摇头,“人皮夜叉入妖道前是个佛道中人,喜欢在寺庙安身,而且他一向独来独往,在妖门中也是出了名不合群的人物。而鬼侯爷素来流连于花街柳巷,一日都离不开美酒笙歌,这二人绝不会是同一人。”

小道士观儿抹了一把眼泪。“师父,我听说这金州城是富庶繁华之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妖人妖物出没?”

“…也许真如那个人皮夜叉所说,有大事要发生了。观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离开为妙。”

说罢,师徒二人背上箱笼,匆匆出了庙门。

人去庙空,何欢儿从佛像后爬出来,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天已大亮,暴雨之后的阳光分外清澈,如利剑一般从残损的门窗射进来。

何欢儿怕小幸子等久了心急,匆匆走出了庙门。

放眼远眺,但见朗日晴天,满山苍翠,她不由生出再世为人之感。

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左右扭着脖子,冷不防听到头顶上有动静,仰头去看时,一个巨大的口袋从天而降,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紧接着,头上狠狠挨了一记,口鼻之中顿时满是血腥气。

朦胧中,一个声音得意地说:“果然里面还藏了一只老鼠。”

“陆师兄,这名女子不像仙门中人,凭她能杀得了我神剑门弟子吗?”

“先捉了再说,事后再细细盘问不就行了?看她鬼鬼祟祟、躲躲藏藏,想也不是什么好人。”

原来是神剑门的人……居然背后偷袭……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真够卑鄙无耻的…

她恨恨想着,跌入了深沉的黑暗。

……

何欢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关在一间柴房。她早年间做乞丐时,坑蒙拐骗偷的技艺学了一溜够,没有绳子能捆得住她。

她两三下解了绑,溜到门边从门缝向外观看,见一个白衣少年身背长剑守在门外。

神剑门作为四大贵门之一,门内等级森然,门中弟子分为三个等级:见习弟子、堂前弟子、室内弟子、册上弟子。

每年春分,神剑门山门大开,遴选新弟子入门。若有幸被选中,则成为见习弟子,锤炼筋骨、磨练心性,只能做些跑腿打杂的闲事。

每年夏至,门中的当值剑师会考查见习弟子的各项修为,合格者成为“堂前弟子”,开始修炼基本的剑术、心法、口诀。

每年秋分,门中各大剑师会齐聚一堂,为堂前弟子举行一个拜师大会。通过弟子之间的比试,遴选天分上佳、修为大进者,归在不同的师父门下,得以修炼上等法术和独特心法,是为“室内弟子”。

每隔三年,冬至之日,门主会在圣地金雀湖举行一次“剑祭”,室内弟子随各自的意愿参加。展示各项修为之后,大成者会得到湖中飞出的一把神剑,从此名字录入门中名册,成为一名“册上弟子”,从此获得“剑师”的称号,并有了授业收徒的资格。

不同等级的弟子穿不同服饰,室内弟子穿青衣,衣襟处镶白色云雷纹;堂前弟子穿白衣,镶青色云雷纹;见习弟子都是一身褐色服,不加纹饰。

至于册上弟子,穿衣随意,只要在衣襟处镶上金色云雷纹即可。

看守她的是一名堂前弟子。

她揉了揉依然隐隐作痛的头,暗骂道:什么修真贵门,行事跟土匪没两样!下手真狠,叫我昏了这大半日。

何欢儿从怀中摸出一包“色迷心窍粉”。这是春宫门的秘药之一,用到男人身上就会令他们心智尽丧,成为言听计从的忠仆——有“龙阳之好”的男人不在此列。

一件不快的陈年往事忽然涌上了心头……她用力摇了摇头,希望这次不要遇上“龙阳第二”。

她猫在门后,故作痛苦地喊道:“救命…救命啊…!”

门外的剑修隔门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她也不理,一边继续喊着喊“救命”,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门外剑修打开门上小窗往里查看,她趁此机会将色迷心窍粉糊在了他脸上。

她得意地笑着,叉着腰喝道:“开门!”

门很快打开了。

那名剑修垂首握剑,木呆呆地立在门口,口鼻沾满白粉,活像戏台上的丑角。

“你姓字名谁?这是何处?快说!”不知何故,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我是神剑门弟子苏无言,这里是金州李员外家。”

“李员外?可是金州首富李光仪?”

“正是。”

“你们神剑门为何会在这里?”

“捉妖。”

何欢儿不想理闲事,一心要离开是非之地,于是问道:“这宅子的后门在哪个方向?”

苏无言目光呆滞,抬起手指向了左边。

何欢儿在他肩头拍了一下,笑道:“我离开之后,你关好柴房的门,继续守在门口,不许离开,听懂了?”

“懂了。”

她道了一声“真乖”,便闪身隐入了夜色之中,穿门绕廊,向着后门而去。一路上火烛通明,但一个人影子也没见到,整片宅院寂静无声——

仿佛一个巨大的罗网。

她警觉起来,放慢了脚步,不住地四下张望。突然,前方远远传来阵阵鼓乐歌吹,她循声奔了过去。

一座青砖铺就的雅致庭园,四周燃着一人多高的红灯笼。如梦似幻的光影之下,十二名衣饰华丽的女子围绕着一座华台,各执一种乐器正在奏乐,管弦齐鸣,宛如天籁。

华台之上,停放着一驾步辇,四面罩着如烟似雾的轻纱,隐约可见里面端坐着一名白衣女子。

见此情景,何欢儿心中明白了几分。

这是一个仙阵,步辇中坐的女子是个诱饵,庭园四周必定暗藏着神剑仙门的修士。

不过,这一眼望穿的陷阱,有哪个蠢物会上钩?

她不屑地摇了摇头。

“是吧,这个阵法真是太笨了,连孩子都骗不过去。”有个声音在一旁说道。

她随口附和道:“可不是呢,真是个……”

她猛然反应过来,一扭头,只见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小童蹲在一旁。

“姐姐,帮帮我吧。”孩童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皎如满月。说着,伸出一双小手在她背后推了一把。

何欢儿感觉有千钧之力将她抛了出去,飞过半个庭园,越过演奏的乐妓,耳边只听到呼呼风声。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都来不及发出惊叫,眼睁睁看着自己飞向空中,又栽向地面的步辇。

四周的轻纱随风扬起,辇中伸出一双手,稳稳接住了她。

纱帐如云雾般散开,一张俊美的容颜跃入了她的眼中——面如美玉,一双眸子仿佛含着万点星光。

步辇之中坐着的,竟然是一位男子。

美得惊人!

她不由地呼吸一窒,心跳如鼓。

何欢儿身为春宫门三宫主,可谓阅男无数,虽年纪轻轻,却早已对世间各样男色波澜不惊。

眼下,乍然生出的心潮涌动之感,令她一时有些陌生。

今日这般相遇也是天缘巧合,不能辜负上苍美意!

想到此处,她堆起笑容,凑上前去,笑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贵姓?”

眼前的貌美男子眉头一皱,突然侧过身去,捂住心口干呕起来。

“好……好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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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娘何欢儿之鬼侯爷
连载中陌上黍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