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张新民合眼点头。

“一种直接改变感染者基因的病毒。”

我心中嗤笑,人类追求永生的心已经获得了永生。

“11月6日,M国的病毒彻底失控,放出消息前,他们偷偷向全世界投毒,试图以此混淆病毒来历。”他点了一根烟,声音苍凉,“这是M国内一个私人研究所的研究项目,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害怕,他们在病毒泄露后销毁了所有研究数据,妄图逃避责任。”

说到这儿,他吹了吹杯中的热茶,透过轻薄的烟雾,我清楚看见他眼底的愤怒和悲凉。

“我们采样研究后发现,现在的病毒和最开始送给我们的那个样本完全不一样,短短三天就发生了多次变异,目前才趋于稳定。”

本以为网上都是胡说,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变异。那那个把我扔下楼的大块头也是变异?还会继续变异吗?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抽着烟,沉默了许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他再一次呼出一口烟。

“知道这一切我又能做什么?”我自暴自弃说,“现在发生的一切不都是人类自作自受,反正地球也不需要人类。”

张新民一下严肃起来:“你难道不想反抗?想就甘愿这么灭亡?”

我苦笑道:“我这种人就是历史上一笔带过的炮灰,甚至连炮灰都不是,是时代的灰尘,草芥,牛马,一个冰冷的数字,连姓名都不配拥有。我连在工作中说不得权利都没有,我能反抗什么?我不想死又能怎么办?”

张新民沉默良久:“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正为了最纯粹的理想而战,也为你而战。”

我:“他们从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张新民:“会看见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离开办公室,我心口压着一口气,咽不下,吐不出。

我知道张新民说的话不假,可我就是不信他这种人,但凡他们可信,我也不至于过着牛马般的生活,让别人替我岁月静好。

我一点都不想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爸妈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出一二,就是整日整日的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因此还天天被他们骂不知足。

基地的一切都十分有限,分了男女两个宿舍区,其它地方都还在规划中。

外面的情况瞬息万变,于是我们不被允许离开基地,在基地的每一天都要为基地的建设出力,换一口饭。

我被分到了接待组,负责抽签分配后的人员审核与登记,偶尔轮班也会负责给到基地的人员简单介绍基地情况,熟悉环境并带去宿舍区。

所谓抽签分配,是因为避难所有限,差异很大,有些只是远离城市的库房,有些是老旧的防空洞,有些是供电所之类的特殊部门,有些是人防工程,有些是小军事基地……总之符合对应标准的所有建筑都被用于此次避难,都会派兵驻守。

为了公平起见,分配将按照就近原则抽签分配,抽签结果会在手机上显示,同步到身份信息。一旦发现抢夺、冒充、造假等手段,立刻拉入黑名单,取消避难资格。16岁以下儿童不参与抽签,可自行选择跟随一位家长到相对应的避难所,进行避难。

除了这些,还有四座极为特殊的基地,分别是北方基地、西南基地、西北基地、和我目前所在的高山基地,都在抽签范围之内,能接纳的避难人数也是最多的。

不夸张地说,如果病毒进一步变异,能挺进决赛圈的一定是这四所基地。

抽签开始时间是11月25日中午十二点整,结果一出,就开始统一转移。

上次,我就倒在了黎明前夜。

忙起来后,想得就少了,情绪便有了一个逃避的借口,不至崩溃。

时间一晃,就到了冬至。

来基地的幸存者越来越少,我没有原来忙碌,被调到了医护区。

忙时没想的事,每到夜里就会卷土重来。

外面的情况很糟糕,听他们说有一个皮糙肉厚的大块头可以轻松撞穿钢筋水泥,之前建的隔离墙就是被它破坏的,而且子弹都伤不了它,用炸弹炸,炸死还好,要是炸不死,那些尸块很快就会变成新的大块头。

还听说,基地医疗区的伤员很多,医护区的床位已经不够了,医疗物资紧缺,兵力也不足,很多符合年龄的孩子都被强制征入,开始训练了。

都不是假话,我都见过,每天听着战士们的哀嚎,呻吟,离去,我真的很痛苦,但在基地没人关心,所有人都很忙,情绪只能自己消化。

我假装无事瞒过了很多人,却不知为何没能瞒过格央的眼睛。

“你最近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怎么,就是觉得好久都没有见过阳光了。”

头顶是明亮的人造灯,金属的天花板,连一丝风都没有。我本该因自己能活下去而满足,可现在却开始怀念过去的生活。

很可笑,但确实如此。

或许我的底色就是贪得无厌,基地的高压生活压得人喘不上气。

“我带你去看。”格央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早上七点,K7区等我。”

“真的?不会出事吗?”

格央笑道:“没事,包在我身上。”

他在军区,当了兵,他说能带我去见阳光,我是不会怀疑的,只是这事违反规定,真的不会出事吗?

对阳光的渴望战胜了那缥缈的担忧。

凌晨,我按格央说的小路,如约来到了K7区一个还未建造完成的空洞中。这里比其他地方冷,头顶很黑,什么也看不见,总觉得风似乎就是从头顶吹来,应该是被打通了。

建造工人们正在各个角落休息,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出现。

只剩一小部分地方裸露着岩石,被光线照亮处泛着细碎的晶体光泽,其余地方都被金属板覆盖,不贴着看根本看不出一丝拼接的痕迹,浑然天成一般,让人很难不震惊眼前所见。

整个基地都是这样一点点建造起来的。

就是不知道这个足够停放好几架飞机的空间,是用来干什么的。

突然,格央一把拉过我,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塞给我一包东西,就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

“你快换上,等会儿我们就上去。”

我抱着那包东西,问:“不会被发现吗?”

“放心,今天我值岗,而且马上就要交班了,这时候人少,你快点,不然赶不上日出了。”

日出两个字,将那仅有的一点顾虑驱散得干干净净。

换好衣服,带好帽子,接过格央手中的枪,就算伪装完毕。

我跟在格央身后,进了电梯。电梯中途每停一次,帽檐就被我压得更低,心跳也就越快,每次与一位又一位士兵擦肩而过,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电梯里的空间很大,人不多,可做贼心虚的我,总觉得有目光正注意着我,随时都可能被抓个现行。

心虚的我不敢四处乱看,心中不停地祈祷可以顺利的混出去,看见这场日出。

电梯门开后,又开了一道厚重的闸门,凉风灌进来时,我丝毫不觉得冷,只有重获新生的清爽。

不远处就是高山的剪影,此时的天还黑着,零星散着几颗星子,还且有的等。

格央提前给我打了预防针,说今天能不能看得见要看运气。

外面比基地内冷得多,干着违反规定的事,格央也不敢把我往岗亭里带,只能在外面跺跺脚,哈哈手,小幅度动一动。

说想吹风的是我,现在打起退堂鼓想回去的也是我。

可这时,天色变了,变成了一种宁静深邃的蓝色,星星几乎全都不见了。

远处巍峨的雪山,隐在翻涌的云海之中。空中天色渐明,山谷中盘旋着一只雄鹰,听着耳畔的风声,我毫不争气地哭了。

格央连忙将我带到了角落,紧张地说:“会被发现的。”

“抱歉,可我就是忍不住。”

“那等会儿日出怎么办?”

“现在感动完,等会儿才能好好欣赏日出。”

格央说不过我,递给我一包纸就去望风了。

调整好情绪,我走到格央身边,将纸巾原封不动地递还给他,这个东西现在很珍贵。

“谢谢。”见他接过纸巾,我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格央眺望着微明的远方,平淡道:“停机坪,也是目前基地的出入口,物资,人,都从这儿走。”

我眺望着远方,问:“那你以后也要去找物资吗?”

格央点头:“阿哥说我是男子汉,是男子汉就得承担责任,让爸妈和更多人活下去。”

天色明明越来越亮,我的心却越来越暗,越来越凉,难受地说不出话。

末世之下,基地所有人都知道外勤是最危险的,也是最不可缺少的。

来了这里许久,日子清苦,用度紧张,却没缺衣少食,基地里随处可见的各种物资,都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从过往的城市中寻来的,而我竟然忽视了这么久,还深陷自己的情绪不可自拔,真是不知好歹。

无言许久,东方射万道霞光,回眸一瞬,满目金黄。

正在我忘言之时,一架直升机破云而出,巨大的轰鸣声打破了宁静的清晨。

我被螺旋桨带起的风吹迷了眼,声停风止,直升机的迷彩之上,是脏污斑驳的血迹和划痕凹痕。

格央递过一个面罩非常严肃地让我立刻戴上,我立刻乖乖照做。

直升机舱门打开,走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的身后是正在缓缓升起的太阳。

他带着有涂层的防护镜,金属面罩遮住他的下半张脸,步履沉稳有力,一边抬手随意点了两人,一边摘下了防护镜,露出那双冷厉深邃的琥珀色眼睛。

恰好就是我们。

他身后下来了四个人,抬着东西,往电梯处走。

格央拉着我,立刻小跑到他面前站定,我学着格央的动作,有些迟钝生硬,非常不熟悉。

那双凌厉冰冷的眼睛平静地瞟向我的瞬间,他腰间的配枪就指在格央的眉心上。

“基地试行法则第一条第一款,未经批准不可擅离基地,军区管理条例第五条第四款,以权谋私,编入外勤。”

他惩罚的是格央,话却像是对着我说的。

格央声音洪亮的答:“是!”

我准备开口解释,就被格央扯了扯衣角,我明白他的意思,仍旧道:“是我求他他才带我出来看日出的,他只是好心,你要罚就罚我,不是我他决不会干这种事。”

他收枪对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当时我只想着一件事,就是不能让格央因我而早早进入外勤。

“是。”

他微微挑眉,冷冷道:“你知道我有权利将你逐出基地吗?”

我依旧争辩:“这事跟他没关系,本就不该他受罚,你要怎么罚我都行。”

反正,我也没那么想活,活比死痛苦多了。

“你求他他可以不答应,既然答应了那就是违纪。”

他没有因为我的顶撞而生气,也没有因为我的辩解而松口,只是在转身离去前,看了格央一眼,留了句:“年后报到。”

这么好的日出,可惜我再也不想看了。

我对格央说对不起,格央却对我说:“没关系,反正早晚都会去外勤,我不怕。你不该为我求情,明明就是我的主意,还好没罚你。”

我垂着头:“我还以为能替你争取一下。”

格央笑了:“那可是冷星少校,是我们宿舍所有人的偶像。整个军区没人敢惹他,每次外勤只有他带的小队能全员平安回来,基地大半任务都会交给他。”

我兴致缺缺:“真厉害。”

格央还气冲冲地告诉我:“不过最近也有人说,他曾经为了少校头衔害死了自己的队长,顶了他的位置。”

“真的?”

“肯定是谣言,少校才不会做这种低级的事。”

“为什么?”

“他可是我偶像。”跟着格央说,“哦,对了,你把衣服换了赶紧回去吧,万一少校等会儿又出任务看见你,真把你赶出基地可就遭了。”

我把换下的衣服交给他,就坐电梯回去了。

出电梯时,周围的人纷纷对我侧目,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在K7区值岗的人也被罚了,那条路也被封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基地,格央家也跟我家闹僵关系,骂我忘恩负义,如果不是他们答应收留我们一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

格央和阿真为我辩解过,只是在他父母眼里,只是两个儿子不愿计较,而不是错不在我。

有天中午,阿真找到我,他告诉我,格央之所以带我去看日出是希望我开心,因为他觉得只要我开心说不定就愿意救这个世界。

阿真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骗子,他对我能重生的事非常怀疑,让我以后不要再去找格央,他们家和我们不再有关系。

他离开后,我在原地呆了好久,莫名笑了一下,才回宿舍。

好像不论什么时候,我都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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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十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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