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带娣冲出楼道的瞬间，宁施晴很明确地感觉到了，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崩碎。
她之前觉得魂体已经很稳固了，但那一刻，所有东西都被打碎、重组。
她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失去过意识。
可她当真无法维持飘在王带娣身边的状态，不得不化作一股轻烟。
说是轻烟，实际上也只是宁施晴自己的感觉。
她看不到自己的情况，更不清楚其他人看到的会是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她看到的一切都似乎变成了纯白。
但在纯白中，又有幽邃的黑。
陡然，黑与白都没有了，一切归于混沌。
而她，就在混沌中重新成形。
有什么崩碎了。
声音隐隐在她耳边响起，她却追寻不到。
她更肯定，她真的变轻松了许多，先前能束缚着的无形的枷锁，已然散去。
王带娣也跑到外面了。
一口气下八楼，还是被人追赶着跑下来的，王带娣还曾在外面奔波劳碌一整天，这时候的她累得直喘气。
染着黄毛的人也追过来了，怒喝着就要拿回自己的手机。
不过汤平也赶下来了。
三个人在楼下形成了怪异的追逐姿态。
汤平要让黄毛只顾着自己，顾不上王带娣，但黄毛急着拿回手机，也顾不得汤平和汤平怀中的猫。
一开始他们在天台时，楼里被惊醒的人要看热闹，还不敢太过分，毕竟他们听得声音，都知道外面有些危险。
现在他们三个到了楼下，楼上可就多了不少开窗户探头张望的人。
此外，还有人在楼上骂人。
对一些需要早起的人，又或者好不容易才能睡着的人，忽然被人吵醒了，怎么都不可能开心得起来。
在这样的乱七八糟中，民警终于赶到了。
之前看起来还挺傲气的黄毛有些焉了，但还硬梗着脖子就说王带娣抢了他的手机。
王带娣在被黄毛追的时候，没什么时间看黄毛手机的内容，但现在民警来了，黄毛也不敢再乱来，她就多了看的时间。
这一看，她就看清楚了。
黄毛之前在开直播。
现在直播间已经被强行结束了，应该是管理直播平台的人弄的，不过只看屏幕的内容，还是能证明黄毛之前做过了什么，而且只要将手机交给民警，警方自然可以还原信息。
汤平听到黄毛说王带娣抢手机，他马上接话：“是你偷了人家猫虐待在先，又拿刀子来威胁我，她要救我才这样做的！”
王带娣将手机交给了民警，民警也看到了汤平抱着的猫。
只看了一眼，民警就不由得紧皱起眉。
这猫被虐待得……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黄毛忙着追王带娣抢回手机时，汤平就将塞着猫嘴巴的东西取了下来拿在手里，可这时候的猫还是有气无力的，连发出一点声音都难。
情况已经算得上清楚，只需要再证明猫是黄毛偷来的，黄毛就可以罪加一等。
就在这时，王带娣的手机震动起来。
熟悉的闹铃铃声传出。
王带娣认得出这是自己的闹铃铃声，不过她没有设置过这时间段的闹铃。
她马上领会到这是宁施晴要给她发消息，提醒她看手机。
她连忙关掉闹铃，再进入聊天软件，看文件传输助手那里。
果然，宁施晴在上面发了消息，简单地说了804里面的情况。
现在还只是一只猫，804那里却有不少的猫狗，甚至还有蛇、蜥蜴之类的特殊宠物。
眼看民警都准备带所有人回去做笔录，并且让王带娣通知猫主再去警局认领自家猫了，王带娣急忙道：“我怀疑他偷回来的宠物不止这一只猫！我今晚上天台，经过八楼时，还听到他家那边传出了猫狗的声音。他家里或许还有其他他偷回来的猫狗，说不定都被他虐待过了。”
黄毛脸上飞快闪过惊慌，但还是嘴硬地反驳。
“你乱说什么！怎么可能！”
不过黄毛的嘴硬没用。
民警还是决定去八楼看看。
而王带娣则借机找了个理由，在经过四楼的时候，进了进家门，将自己的包包放下。
找理由时，王带娣还有些脸红。
她其实害怕得紧，就怕民警不让，也怕自己放下包包的举动看起来太怪……但她还记着宁施晴不能出门的事。
刚才已经是情非得已，她再不跑出楼栋，就要没地方跑了，她才不得不那样做。
可现在要去更远的地方，她就不放心了。
幸好没遇到什么问题，她说要开门放东西，大家都只在她家门外等了等，然后再和她一起上了八楼，然后让黄毛开门。
唯一让王带娣觉得有些不自在的，还是汤平看她的眼神。
王带娣其实不知道汤平是怎么看她的。
楼梯道狭窄，他们上楼的时候，必须有个前后顺序。
她走在前面，汤平走在后面。
王带娣起初只是觉得自己身后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她悄悄趁着在楼道中间转折的时，往自己后面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是汤平在看自己。
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汤平要这样看，更不懂为何她在天台时，会忽然看到汤平冲过来。
终于到了八楼，黄毛再怎么不甘心，都不得不开了门，露出里面一笼又一笼的小动物。
被虐待过的痕迹、被喂了药导致无精打采根本发不出声音的模样……一切，都如此清晰。
还有那个还在继续直播的手机，都表示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动物被带回了警局，人也是。
楼里还有一些窃窃私语声，从一户户房门紧闭的人家中发出，但这些声音都很快淡去。
再怎么被今晚的事件吵醒，又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都要惦记着自己的现实生活，都要为了生活妥协。
吃瓜什么的，也得有精力再说。
牌位已经被放回404的宁施晴没等多久，就感觉到了为数不少的功德之力，涌入自己身体里。
她不需要再尝试耗费魂力关注外界的状态，都能清楚地知道，民警和王带娣等人肯定已经到八楼了。
宁施晴刚准备飘去阳台，吸收月光修炼。
这可是挺重要的事情。
但很快，她看到了不少小小的魂体，从八楼飞落。
她愣了一下，那些魂体就飞到了她身边，还亲昵地蹭着她。
有一些蹭着她的脑袋，有的挨着她肩膀，也有的在她腿边转来转去，甚至还有的都缠住了她的腿。
宁施晴整个鬼都僵了。
她其实见过这些魂体。
她附在牌位上，被王带娣带着上天台时，她就看到了跟在黄毛身边的这些魂体。
不过那时候她看到的这些魂体，一个个不是脑袋歪就是尾巴断四肢瘸，哪里像现在这样完整可爱？
当时，她还和这些魂体进行简单的交流，知道这些魂体生前都惨死在黄毛手中，所以才死后都一直缠在黄毛身边。只是这些小动物的鬼魂还是不够强，没办法报复黄毛，只能就去这样跟着黄毛。
黄毛自己其实有一些感觉的，像是晚上会突然觉得一阵阴冷，像是莫名其妙地打很多喷嚏、像是突然来一场重感冒……不过这些动物的鬼魂的报复，还是没办法对黄毛造成太多实质性的伤害。
黄毛还能去偷别人的宠物，施加虐待，甚至在某些隐秘的平台中直播虐待的场景，再私下贩卖虐待视频，还能根据顾客的需要，定制虐待流程。
这一切，终于在今夜结束了。
终于恢复了自己原本模样的小动物魂体挨着宁施晴乱蹭。
宁施晴也渐渐放松下来，甚至能伸手撸一下猫，摸一下狗头。
至于那缠住她的腿，仰着脑袋也想要她摸一摸的蛇……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轻轻地碰了碰。
没办法，生前的她就害怕像蛇这样的又软又长还应该冰冷滑腻的生物，单纯在手机上看到图片都可能吓得扔手机，现在能摸一下，已经鼓足了勇气。
要不是她不碰一下，她都能感受到从这蛇身上散发出的浓郁委屈情绪，她还真不大想碰。
可同样被黄毛虐死最后还给吃了的蛇，在魂体彻底离开人世之前，和其他小动物一起来找她，像她表示感谢，她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理会呢？
她挨个安抚着小动物魂体的情绪，甚至没空留意王带娣等人是什么时候离开这栋楼去做笔录的。
但她渐渐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小动物魂体的情绪发生了强烈变化。
它们好像在不舍，又在害怕在阳台外的什么东西，同时还抱着期待。
宁施晴不由得望了出去。
月色下，半空中飘着两个人。
不，没有人可以这样飘在半空。
这是两名鬼差。
他俩一人穿白，一人着黑，都带着高帽，只是一人的帽子上写着“你可来了”，一人帽子上则书“正在捉你”。
宁施晴脑海中瞬间闪过四个字。
黑白无常！
一时间，宁施晴都有些不安了。
她不知道这两位爷是来带自己身边这些小动物鬼魂走的，还是连自己都要一并带走。
她死后，终于知道灵魂确实存在。
但她没有见过传说中的鬼差。
她之前的活动范围又过于有限，所以根本没办法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是否有鬼差勾魂的事。
现在，她终于看到了。
短短的刹那，宁施晴想了很多事。
她想过如果自己就这样被带走了，王带娣回来后联系不到她，会不会害怕是之前带着牌位冲出了这栋楼，导致她出什么事，然后还王带娣内疚。
宁施晴甚至想到了如果黑白无常真的要带走自己，那她能不能和黑白无常商量一下，让她开王带娣的电脑，给王带娣留言。
不过她念头都还没转完，就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们还不过来？莫要误了时间。”
有一只都不知道满月没的小猫，本来正蹭着宁施晴脖子的，听到这声音，就一下子飘开了。
生前应当有着白色柔软绒毛的小猫，在半空中回了头，恋恋不舍地看了宁施晴最后一眼，就小碎步地走到了黑白无常脚边，规规矩矩地站着排队。
其他黏在宁施晴身边，要借此像宁施晴表示谢意的动物们，也一个个地从宁施晴身边离开，在黑变五常身后排了队。
它们排队之后，就全都低了头。
宁施晴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跟上前去。
黑白无常也在看着她。
白无常脸上还有点笑容，但黑无常有着一双怒目，神态严肃，宁施晴都得担心，自己要反应再慢点，会不会就被强行拘走。
到那时，恐怕真没任何商量机会了。
就在这时，宁施晴听到黑无常喊她的名字。
“宁施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