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言，揽下最为重要的、最为珍惜的言语。”
也许我真正的姓名，你永远不会知道，可能在我说出最后的悼词之前，死亡会先一步敲响我的家门，但是……
但是你可以给予我这样的名字，我很开心，非常开心！即便这远远没有我犯下的错误深重，即便我所做的一切都罪不可赦，可只有这一句话，我会向你道出——
“我喜欢你。”
那句没能说出的话，那些不该存在于此世之上的言语，最后却只是变成了少年嘴角淡淡的笑，温暖的像一抹易逝的烛光。
可这样微小的烛火，只会在黎明到来之前，先一步被无尽的风雪埋没……
抚摸发卡的手逐渐下滑，最后在心脏的位置停留，林晴冠的呼吸声不再平静，他感受不到伴随亲情而生的“爱”，只有恨与痛苦束缚着心脏，几乎要将其绞碎——
“如果能够实现一个愿望，哥你会许下什么样的愿望？”
半梦半醒的虚无之中，小少爷听见白色的影子这样说道，真可笑啊过去无聊时的闲聊，在此刻却成为了林晴冠唯数不多有“揽言”痕迹的记忆。
他记得那是个雨天，那时候，身侧之人还在翻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报纸，《卡农》的曲调飘摇不定，最后又被林揽言轻而易举地关上。
“我吗？”
听到家人的话，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笔，又拿起在口袋里缠得整整齐齐的彩绳，开始摆弄起林揽言那一撮不算长的头发：
“作为一个好哥哥，我想要让这个世界最好的弟弟，让揽言能够永远永远幸福，这样的愿望怎么样？”
声音敲碎了梦境与现实的边境，林晴冠只是看着，看着过去的自己将这几根彩绳编进林揽言的头发，动作熟练到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看着自己的杰作，过去的小少爷似乎还是有那么点不满意，犹豫再三，小少爷最后还是把自己的手串拆了下来，把末尾牢牢固定住：
“那你呢？有什么样的愿望？”
作品完成，林晴冠满意地摸摸下巴，而后又朝着窗外的雨幕看去，表情温柔，像是被拔去獠牙与利爪的小兽，一举一动都充斥着麻木与淡漠的平静。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少年走上前，缓缓伸出手，微凉的雨滴顺着满是老茧与划痕的小臂滑进衣袖，带着些许入冬时的寒意。
听闻此言，林揽言的视线也终于从手中的报纸转向身侧之人，花了点时间组织语言，他这才举起了手：
“我想要让林晴冠，让我喜欢的人，能够有一个从出生到暮年都幸福的美好人生！”
小少爷很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回答，他灿笑一声，又环住那人的肩，故意用矫揉造作的语气糊弄着对方：
“傻家伙，哥哥可以活这么久，就已经很幸福了……很幸福了。”
最后的几个字眼轻到细不可闻，仿佛苟延残喘的生命最后的□□，但他很快便重新收拾好情绪，露出和以往一样的笑容。
结果下一秒，怀里的小家伙便抓住了自己的手，眼神认真：
“我会实现的。”
无论是是你的“愿望”，还是我的愿望。
少年的心声变作一行灰色的字，被纷乱的雨滴打散，坠落到楼下那几棵仍在盛开的“樱花树”，就好像春天还在，好像代表着生命的季节还没有离开。
我的愿望是什么？
林晴冠没空去思考这个无聊的问题，只得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寻找的目的地在哪儿……
但那残留在怀中的温暖，那刻入骨髓的情感还在告诉着自己，要找到那座雕像，要找回自己缺了一半的那个世界。
疼痛与脑胀所勾勒出的幻梦破碎，可林晴冠却不愿意让他破碎，他伸出手，即便不知道伸手的意义，但是本能还是让他想要抓住——
抓住林揽言的痕迹。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啦……揽言不喜欢我这个人啦，我非常清楚啊，因为热脸贴冷屁股太多次，我也知道揽言一直在装作喜欢我这样的废物——
但是，我……
小少爷没有将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感说出口，他只是一味地奔跑，一味地追逐雪夜中的背影——
“因为他们都“爱”着我，他们都喜欢着我……林揽言这个人有太多太多的痛苦……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喜欢拍黄瓜，不知道为什么喜欢看报纸，大概……”
可是到了最后，来自林揽言的声音抓住了自己不断颤抖的身体，抓住了少年奔腾不已的思绪：
“大概，只是我喜欢而已，但是他们把本该给予别人的爱强塞给我，将我喜欢的人……绞碎，贬低……”
“为什么啊……为什么只是因为所谓的“悲惨”与“痛苦”，只是因为我这种人的异常之处，就要把属于别人的，属于他的爱埋没……”
雪片迷乱了双眼，少年心中的絮语仿佛无形的手，一次又一次地锤打着林晴冠被粉碎又重组的脆弱心脏。
想要哭，想要求救，可心底里那份难以抑制的欢愉就好像在赞同着林揽言的话，想要这样的“林揽言“死去。
这样一个骇人的想法，这样无耻的思想，他们甚至比缠绕自己的噩梦还要可怖许多，因为他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变成了……
一个自私自利的、厚颜无耻的、甚至连摇尾乞怜都开始厌恶的贱人。
逃跑了太久，体力也终于消耗殆尽，而当林晴冠睁开眼时，他看到的景象却不是那片雪地。
这只是自己家中的书房，墙上时钟的指针正巧挪到12点，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快1个小时。
“揽言……”
小少爷呢喃着那个亲切的名字，心中所潜藏着的情愫仍旧在告诉着自己，刚刚所记起的片段不是幻觉。
那一切……都只是被整个世界所遗忘的现实。
“我想要让林揽言消失，不再有任何人记得，不再有任何他曾存在的痕迹，我要让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过去的我自己……是不是也这样呐喊过、仇恨过？
我爱他吗？或者，我恨他吗？
我不知道，就像面对那场噩梦和那个雕像一样……林揽言的存在，那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他对我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情感被那些连真假都难以分辩的碎片记忆模糊，那个难以言说的愿望又是在过往的哪一刻、哪一瞬间带着恶意诞生？
自己对他的爱是从何而来？对他的恨该从何说起？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仅仅只是去死，只要尸体还没消失，记忆还未消抹，我就会带来更多的不幸……所以说，我的死带来不了什么。”
先前那个白色影子在雨水的滴嗒声中再次出现，他穿着衣柜里消失的斜襟外套，手中还握着枝开败了的樱花树枝。林晴冠记得它的花语：
生命，还有幸福。
“要真正让这个糟糕的世界变得美好，让我的爱传达到那个人的身边……我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彻底消失，让我的人生不再有开始，也不再有结束……”
林揽言的身体与灵魂永远沉睡在镜子里的世界，我记得在哥哥续写过的故事中说过一句话，简单的话：
“神明之泪化成的羽毛啊，它的脉络抽出粉嫩的枝丫，最后布满整面镜子，像樱树一样，开出灿烂的花。”
我想给这面镜子取一个名字，“羽枝镜”，如果哥哥可以喜欢的话……那真的太好了啊……
少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举起手中的树枝，枯叶落下，又再次长出了新芽，绽放出绚烂的樱花。
刹那间，淡粉色的光芒于那树枝之上散逸，最后笼罩了整个房间，只剩下少年的声音回荡于此：
“原谅我的自私，拿走了哥的衣服……本来都说好了不留下痕迹的，但我还是想要你在身边……”
“对不起，这不是永别，我会在比天堂更好、比宇宙还远的地方，安静的看着你的，晴冠……”
林揽言留下的瘦小身影在光芒消失后，便如散落着的花瓣一般消失在空气之中，唯有那几句苍白无力话语，在房间里演奏出最后的回响。
窗外的雨还在下，本该牢固的假花却经不住狂风的冲刷，无力地飘落在路上，被撑着伞的行人踩踏。
他们不知道这些连落红都算不上的东西会何去何从，可以只会被流水带进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发烂发臭。
林晴冠的世界缺了一半，缺了必不可少的一半，手上不知哪儿来的老茧和伤痕，桌上总是多出来的一盘拍黄瓜，房间里忘了名字的音乐CD，还有那张双人床……
这个世界真糟糕，留下那么多的痕迹，模糊太多的记忆，但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仍然想起了他。
他想起了祈求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人，想起了不该出现在自己记忆中的“林揽言”，即便这只是一些细碎的小小片段，小少爷依旧记住了那个熟悉的、令人怀念的发音。
林晴冠闭上眼睛，明明是在寒冷的冬天，他却嗅到了樱花的香，还有些许铁锈的甜腥，黑暗中，刮过雪原的冷冽的风亲吻自己的脸颊。
那座仿佛故事中曾出现的微笑着的雕像还停留在原地，林揽言上不了天堂，也见不到光明，只能在世界之外孤独的沉睡，那样的结局……真的是件好事吗？
“我想要让你永远幸福。”
这本是少年最初的愿望，他也做出了牺牲，只能呆在那堪比无间地狱的地方，但是……为什么自己现在要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想起来？
林晴冠抬起头，桌上靠着窗台的镜子倒映出某人的模样，那不是自己，却是一张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镜中的少年闭着双眼，身上套着件宽大的长袖校服，嘴角微微扬起，就像是在做一场没有尽头的美梦。
他不会在生理上死亡，但他已经与死无异，这样的笑……又是为了什么而露出？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这两个字有些熟悉，如果你有个妹妹或者弟弟，应该会让那孩子叫这名字，“揽言”……听起来不错。”
整个世界都已经抛弃了你，所有的人都已经忘记了你，为什么这些事还是阴魂不散的缠着我？
这么多的痕迹……这么多的记忆，为什么世界仅仅只是模糊了它们，没有让这么东西消失……
“我爱着你啊，我最重要的人。”
我恨你，我最重要的人。
“我想让你永远幸福。”
我想要你彻底消失。
有了付出，就必须要求受惠者给予回报吗？如果从一开始……他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发生，现在还在那个地方看着我生不如死……是这样的吗？
“揽言……揽言，不用担心，我会幸福的，在这个世界快乐自在的，一辈子，虽然这一辈子……”
林晴冠不再哭泣，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面奇怪的镜子，好像听到了不知名的恸哭声，是因为对那人刻入血液的牵绊？还是那深入骨髓的嫉恨？
这不重要……这不重要。
少年轻轻推开窗户，外面的铁制护栏没有锁，他爬上桌子，风裹挟着雨水吹进房间，但依旧掩盖不了那深刻的痛意。
“我啊，不是个好的兄长，已经不知道这些小小的恶意是从什么时候诞生的，但是……我会用自己的死，用自己的命，来偿还你的付出，就算没有人记得林揽言，就算我的灵魂……会入无间地狱。”
林晴冠最后看向身侧的那面镜子，对死亡的恐惧盖过了其他情感，但他仍旧咬咬牙闭上眼，踩到护栏上，随后纵身一跃——
我会死吗？
我不知道。
但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毁掉自己心里的自私与丑恶，我必须把这条肮脏的命，扼杀在摇篮里，所以……
“再见，揽言。”
这将成为……我最后道出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