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名字？”
“时祺。”
“补办ID卡的原因是什么？”
“有人拐卖我，然后把我的ID卡折断扔掉了。”
青柠走进登记处，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眼神一亮，刚要小声同时祺打招呼，就见少将不咸不淡地瞥了自己一眼。
青柠迈出去的脚步猛然刹住，拐了个弯。
这时，城防局的士兵押着几名嫌疑人过来。为首的就是威尔斯，他显然比刚刚被逮捕的时候更惨了，脑袋包得像个大石头，手臂似乎是伤地很重，用绷带高高地吊起来。因为他走路太慢，还被人用枪顶着催促了好几下。
青柠发现了他森然阴戾的眼神，那目光像是要随时扑上来把他撕咬成碎片，青柠觉得浑身发冷，于是下意识抖了一下。
他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
“就是他不配合精神力检测，还砸坏了检测科的设备。”
“原来是他啊？”
“陆少将赶过去的时候，直接一只手拧断了他的手腕。他那手啊，估计要断好一阵子了。”
确实像是城防局少将能做出来的事情。
青柠偷偷拿眼觑陆浔，心想还好自己配合检测了。
“少将。”青柠小声问，“您知道威尔斯会被关多久吗？”
私心里，他是希望这个人被关得越久越好。因为威尔斯出来之后，一定会来找他麻烦，可是自己又打不过威尔斯。
陆浔摆手，示意城防局的人动作快点。声音听起来很冷淡。
“他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青柠捏紧了手里的检测报告，顿时就放心了。
白炽光影下，少将眉眼压低，孤傲自持的面容似乎更加冷漠，看起来更加不好相处。不知是不是青柠的错觉，从检测科出来后，他就能感觉到一种隐隐的燥意，就像是空气中揉进了滚烫白沙，不断在升温，然后越来越烫，烫到他皮肤都觉得刺疼了。而那些滚烫的来源就是身边的少将。
青柠猜测，少将还在因为手背上的划伤生气，虽然那只是一个很小很不起眼的划痕。
作为始作俑者，青柠心虚得不行：“少将，您的伤口要重新处理吗？”
他指着威尔斯脑袋上的绷带说：“像他那样包起来。”那里被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伤口看起来处理得很用心。
陆浔沉默了一瞬，然后问他：“你会包扎？”
“不会。”
陆浔挑眉，青柠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那你还问”的意思。
青柠抠了下手指，把脑袋埋得很低：“……那我以后不问了。”
城防局少将果然是很难讨好的人，青柠觉得自己再也不要跟他相处了。人可以丢很多次面子，但是柠檬的脸只可以丢一次。
他生了一会儿闷气，终于被少将开恩，可以自由行动了，于是迅速把自己挪到了时祺身边，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
时祺高高兴兴地抓着青柠的胳膊，教他填写身份登记。有些东西青柠根本就看不懂，于是他偷偷拿眼睛瞅时祺写的内容。
在年龄那一栏，时祺写的是十八岁。
青柠闷着脑袋想，自己应该是几岁呢？
他记不清自己有意识以来是多久了，或许是几十年，或许上百年。反正他就一直待在自己的花盆里，不用出去，也不用担心风雨。可是如果按照人类的生命来算，他变成人才刚刚几天。不管写那一个，看上去都很不正常，会立马被城防局抓起来的。
于是青柠左思右想，写了个十八。
工作人员看着他们两个笑了下：“果然是刚成年。”
青柠不好意思地抿唇微笑。
“下次要注意，把ID卡带好，不要相信陌生人。”
青柠重重点头：“嗯。”
“有事记得及时找城防局。”工作人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将，悄声说，“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少将一样严肃的。”
显然大家都对少将的冷漠深有体会。
时祺装好新得到的ID卡，问：“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城防局吗？”
时祺和青柠亲属关系那一项都是空白，工作人员在存储资料上给两人打上了“无父无母”的标签。
“当然。”他说，“城防局保护全人类的合法权益。尤其是你们这样孤身一人的小朋友。”
两人顿时感觉到了安全。
青柠终于拿到自己的ID卡，那是一个透明的，只有半个掌心大小的小卡，字体悬浮在卡片内部，而在人名的旁边，有一个鲜红的“R”标志，代表着他的精神力等级。
他们办好了所有事情，青柠才发现陆浔靠在最边缘的窗台上，翻阅着手里的一本书籍，身边跟着另外一位年轻的将官，正在低头汇报着什么。光影被胸前的徽章折射出耀眼的光泽，年轻的少将静默地站在角落，仿佛精美绝伦的古雕塑。
“我们的人去晚了，翻遍了整个回收站也只找到了瓷盆，里面的东西全部不知所踪。”那人顶着少将危险的低气压，艰难道，“……也许已经被倒进了碾碎机。”
陆浔修长的手指缓缓翻过书页，他没有说话。
“在去的路上遇到了科沃，他让我们代他向您问好。”
陆浔眼也不抬：“嗯。”
“这次也不算是全然没有收获，我们在废品回收站的南边发现了虫洞，正在评估跃迁等级。”
陆浔终于合上书，唇角抿出冰冷的弧度：“邱亦，你们此行最根本的任务是什么？”
自然是帮少将找东西。邱亦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即使他们发现了极有探测价值的虫洞，也没有少将要寻的东西重要。所以此行，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一无所获。
邱亦语塞了片刻，低下头：“恕罪，殿下。”
青柠就是在这个时候看了过来，城防局少将缓缓抬眸，眼底深邃沉冷宛如寒潭。青柠再次体会到被冰冷视线擒住的恐惧，他看到陆浔拿着书向这边走过来。
青柠蹙眉，终于记起来了那个将官，就是在车上嘲笑他的人！这人刚才挨骂了。
“陆少将过来了，他是要找你吗？”时祺问。
青柠惶恐摇头：“我不知道。”
可是他也不敢跑，只能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原地。
直到陆浔在他身边停下脚步。
紧接着，一本厚重的书拍到了他的胸口，青柠差点被一口气呛到。
“少将？”青柠疑惑地看着他。
陆浔冷淡地颌首。
于是青柠的视线落在那本书上，纯黑色的坚硬封皮，底部是镂空的方尖碑暗纹，正中间用鎏金郑重地刻上了几个字——城市治安管理法。
如果之前青柠是拿这本书去砸威尔斯的话，威尔斯可能不只是脑袋破个窟窿那么简单了。因为它真的很厚重。
青柠乖乖地把书抱着：“是给我的吗，少将？”
少年微微仰头，细长的眼睫羽扇一样投下阴影，昳丽精致的脸蛋上还是懵懂的神情，对外人完全不设防备，看起来就——很好骗。
陆浔弯指叩了叩坚硬的书皮：“熟读律法是首都星公民的义务。回去以后认真了解。”
那么厚的一本书都要了解，青柠顿时苦着一张脸，闷闷地哦了一声。如果他还有叶子的话，这会儿一定是委屈地蜷缩起来了。
青柠合衣缩在长凳上睡了一晚上，梦里都是废物回收站铁锈味的狂风和连绵不断的机械声响。城防局的人来来回回跑动，显然今天晚上大家都不能睡觉，因为他们抓回来了很多人，有很多事情要做。通讯器的声音不间断地尖锐响起，青柠下巴抵着那本治安管理法，竟然奇迹般地睡熟了。
他们在这里待到了第二天早上，城防局的大门终于向两边打开。青柠迈着沉重的步伐跟着时祺离开，出门时与周溯和擦肩而过，他身后跟着一队急匆匆提着装备的医护人员。
青柠呆呆地站在城防局外，突然生出无家可归的沉痛感，他又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城防局给我们的奖金已经放到个人账户了，只要刷一下ID卡就能把钱用出去。”时祺坐在台阶上，亲亲密密地搂着青柠，“有三千星币呢。”
青柠低低地哦了一声，捏着耳朵，兴致不大高。
“你还没有用过通讯器吧？”时祺说，“我们先去买一个通讯器，然后租一个小一点的房子，以后就能在首都星生活了。”
青柠终于抬头看向他：“我们一起住吗？”
“肯定的呀。”时祺说，“你没有家，我也没有家，我们一起住可以省下好多钱。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兄弟，我再也不会抛弃你。”
青柠没有问为什么是再也不会抛弃他，难道时祺曾经抛弃过自己吗？他满心满眼的都是从此再也不用是一个人了。而且他可以跟着时祺学很多东西。
朝阳从青灰色的天空升起，天光穿过两人手中交错重叠的ID卡，在长阶上投下温柔的影子。首都星错落辉煌的建筑终于露出檐梢，如一张华丽的画卷向天幕深处展开。
青柠重重点头：“嗯。”
青柠摸了摸口袋，觉得如果空间充足的话，柠檬和土豆还能在他的房间拥有一块自己的空间。
他看向时祺的ID卡，发现透明的身份卡上，姓名旁边出现了蓝色的悬浮字体，那是个“B”的标志。
“你是B级精神力吗？”青柠问。
“是啊。”时祺摊手，“可又不是每一个人都长得像威尔斯和普罗那么壮实，像头熊一样。所以我只能被抓咯。”
他们确实很壮实，青柠不止一次怀疑过，他们两个能一只手捏断自己的脖子。
时祺看向城防局的大门，突然笑了：“不过这两头熊落在陆少将手里可就惨了。对于他们这种犯了重罪的人，城防局是有很多手段让他们生不如死的。我估计陆少将应该是SS级，可以利用精神力攻击其他人的精神海，导致对方精神力混乱、崩溃，甚至成为废人。”
青柠问：“那他们会死吗？”
“不会。”时祺笑了，“但是会生不如死。”
果然大家惧怕少将不仅仅是因为他手中的权利，还有他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精神力。遇到比自己更厉害的东西，所有的物种都会收敛锋芒，乖巧地伏低做小。人类也是这样。青柠抱着法典重重叹气，他决定以后都绕着少将走。
“不过像陆少将那么厉害的人，也是有弊端的。”
“弊端？”青柠疑惑地看着时祺。
“活不长呀。”时祺摩挲着下巴，不甚在意道，“人类进化是有代价的。S级和S级以上的人就有排异反应了，精神力越高，排异反应越严重。大多数SS级都受不了排异反应，最后拿枪自杀了。”
青柠蹙眉：“排异反应会很痛苦吗？”
时祺捏住他的耳朵，气道：“这些是全帝国公民都知道的事情，你以前没有听过这些内容吗？”
青柠麻木地指着自己的ID卡：“可我是R级，不用了解这些。”
时祺顿时没话说了。
“排异期的人会发热、暴躁、失去理智，用精神力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发热、易怒……青柠瞬间就想起了刚才在陆浔身边感受到的刺疼空气，和幻觉一般的血腥气。原来少将那么厉害的人，也会有难受的时候吗？
“帝国官方公布的治疗方案里面建议，高等级人员可以适当通过发泄性|欲，来缓解排异期的焦躁不安，平复情绪，以此来保护其他公民的安全。”
时祺说：“还有些SS级会用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癖好用来缓解精神压力，比如恋物癖、恋偷癖，还有异食癖。如果有违法犯罪的，城防局就会把他们带走进行处罚。但是S级以上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是整个帝国的财富。所以他们偏袒S级，又出台了补充条律，说如果S级以上精神力的人在排异期做出的不理智行为，可以酌情减轻处罚。”
青柠不自觉握紧拳头：“还好威尔斯只是个A级，不然他会被放走的。”
“没错。”时祺点头，“所以你要记住，离排异期的人远一点，他们就喜欢欺负你这样长得好看的R级。到时候被拖走欺负了，圈|禁起来都没人管。威尔斯把你拐来，就是想卖给S级的吧？”
确实提到过把他送给S级的事情。青柠沉吟了片刻，害怕地抱紧自己。
时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过还好，城防局有陆少将这样冷漠无情的人管理，违法就是违法，谁来都不管用。听说皇帝陛下下的指令有时候都会被少将驳回去呢。不然我们低等级的人哪有活路？”
青柠坐在台阶上，喃喃问：“城防局会保护R级吗？”
“城防局的人说，他们保护全人类的合法权益。”时祺把他拉起来，肯定地说，“全人类，包括S级、SS级，当然也包括R级。”
晨风卷过屋檐，由象征权利的方尖碑支撑起的天平石雕，立在城防局门口熠熠生辉，石雕前用鲜红的石头刻着一行大字——为了全人类的合法权益。
青柠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被时祺拉着走远了。一路走，一路还听着时祺在说：
“陆少将应该不会欺负人的。不过也难说，排异期的SS级都跟猛兽一样，没有理智的，如果看见喜欢的东西，一定会扑上去撕碎。所以我们还是离他远一点好了。”
“青柠，你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陆少将？”
“青柠？”
……
两人身后的大楼内，透亮的玻璃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周溯和从窗外收回视线，含笑告诉身后的人。
“两个小朋友在门口依依不舍了好一会儿，刚刚才离开。”
陆浔衬衫扣子解开到最后一个，胸前和手臂都贴着了电极片，医生正站在旁边给他注射最后一管镇定剂。
年轻的少将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有冷白的面色与紧绷的下颌线条，泄露出了一丝隐忍压抑。
其实屋子里的人也并不好过。陆浔的精神力紊乱到了阀值，泄露出来的精神力轻而易举地冲破了他们的精神屏障，刺入所有人的大脑，让人感受到针扎一样的疼痛。如果不是他们精神力等级够高，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疼痛到崩溃了。
所以周溯和只能尽力缓解紧张沉闷的气氛。
他说：“那个叫时祺的，当时根本就没有打算回去。只是正巧碰见了我们要进去抓人，所以才顺路跑了一趟。”
周溯和嘲讽地笑了下：“另外一个孩子还不知道吧？就那样眼巴巴等着。”
陆浔没有多言，看上去好似并没有留心。
“算了。”周溯和深深叹气，“知道这些晦暗的人心，对于孤苦无依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一管镇定剂被毫不犹豫推到底，医生记录下监测仪器上的数值，说：“还好，精神力波动已经变慢了，正在回跌到正常区域。”
房间内所有人都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觉得乌云盖顶一样的威压散去了大半。
医生收起报告，低声劝道：“少将是SSS级的精神力，排异反应原本就比其他人更严重，您需要保持情绪绝对稳定。这期间一切的流血受伤行为，都会让您的精神力亢奋，排异反应加剧。”
医生垂手，行了一礼，郑重道：“您是帝国的继承人，还请少将保重自身。”
陆浔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了。”
他手背上的伤痕已经被医疗设备完全修复了，看不出一丝痕迹，但是之前温热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陆浔微微仰头，克制住灼|热躁|动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