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局指挥官办公室的门被人一把拧开。
青柠站在门口，看见少将把染血的制服挂上衣帽架，随手扯松了领带，他不经意往自己这边一瞥。像是才记起后面跟了个人。
陆浔：“进来。”
青柠不敢吱声，默默往办公室里移。
少将的办公室显然比自己的小宿舍要宽阔很多，但装修得也很简单，除了办公桌和书架以外，就只有一小片的会客区。青柠踮着脚，从书架的最下层瞅到了最顶层，果然，都是法典。很有少将的个人风格。青柠几乎可以想象到陆浔站在这里，冷着脸翻阅法典的样子了。
他一定每翻阅一次法典，城防局就会收入一名新的罪犯。
门外的人声喧嚣与机械嘈杂似乎越来越远，在这里，青柠竟然生出了一种类似安宁的错觉，劫后余生的侥幸慢慢泛上来。
显然，陆浔是比刚才的SS级罪犯更厉害的人，所以在这种混乱、渺茫的时刻，跟在最强大的人身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趋利避害是物种的天性，柠檬也不例外。
于是青柠如此这般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才敢抬头看陆浔。
可是冷不丁发现陆浔也在打量着他。
那目光带着探寻的意味，像是想要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的灵魂。青柠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瞬间被绞杀，心虚不已地用外套把自己裹紧。
他忘记了，人类少将可能会看穿自己的伪装，把他上交给研究院，以获得3000金币的巨额奖金。
青柠浑身发冷，顿时觉得，待在这里也不安全。
须臾后，陆浔终于收回视线，示意他：“你可以在这里，待到你朋友心理安抚结束。”
青柠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追问：“心理安抚要很久吗？”
陆浔：“需要视受害者的情况而定。”
以时祺站都站不起来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要很久了。
“好吧。”青柠顿时沮丧不已。
办公桌上的投影装置运转，城防局各个部门的监控录像在虚空中铺陈开，少将显然有很多事情要忙，他靠在桌前盯着监控，身边的通讯器响个不停。
青柠完全不敢看他，低着头自己往沙发角落走，通话对面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他的耳边。
“少将，丹枫宫发来问询，询问SS级重伤原因？”
陆浔：“犯人严重危害首都星安全，重伤S级押运人员并试图逃狱。目前已失去行动能力。”
对面停顿了片刻，为难道：“丹枫宫将直接转接皇帝陛下。”
“接进来。”陆浔冷声道。
对面传来沉闷暴躁的男声：“你知不知道那是拉裴未婚妻的亲兄长？你把人打废了，怎么同他们家族交代？！”
“首都星公民安全权不可侵犯。”陆浔强调道。
“那是SS级！！不是普通公民！”
“犯人已造成两人死亡，三人重伤，二十四人轻伤，城防局B区人员全部进行心理干预治疗。”陆浔沉声道，“这次人为意外造成的损失清单，明天会送到丹枫宫。”
青柠敏锐听到了通讯那头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噼里啪啦一阵破碎声响。
但是陆浔不为所动：“再有第二个这样行事的SS级，城防局将直接枪毙。”
对方暴怒：“我不会给你签这个单！”
陆浔漠然道：“账单会直接送往拉裴的桌案，跟你没有关系。”
“你这是在违反宪|法和SS级保护条例！”
“维护宪法和一切保护条例的是城防局。”陆浔道，“我以为你应当知晓。”
“混账！拉裴是你亲兄长，陆浔你——”
陆浔直接挂断了电话。
过了片刻，通讯器里又响起了方才的声音。
“少将，您挂断了皇帝陛下的电话。”
陆浔冷笑出声：“丹枫宫的电话不用再接。”
“少将，拉裴殿下请求与您通话。”
陆浔：“让他滚。”
“少将，恩斯殿下请求与您通话。”
陆浔：“挂断。”
一阵嘟嘟嘟的结束音后，通话终于全部挂断了。
青柠不知道另外两个打电话的是谁，不过看转接人诚惶诚恐的态度，他猜测应该也是地位很高的人。
不过他们快被陆浔的态度气死了，少将确实很有把人气死的能力。因为他冷冷看着你时候，总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嘲讽。
也许那并不是错觉，他就是在嘲讽你。
虽然气走了好几个人，但是城防局少将自始至终都很冷静。
“少将。”青柠问，“今天的事情，会很难办吗？”
如果很忙的话，青柠觉得少将可以早点把他扫地出门。他现在万分后悔跟着陆浔上楼了。
“不会。”陆浔说。
他缓步走过来，在沙发上落座。
青柠觉得自己的生存空间被挤压了。因为他把自己卷巴成一团，正蹲在沙发和茶几的空隙里，陆浔一过来，他就很容易贴到少将的腿。
青柠还记得，刚才这个人很嫌弃自己。
这闭塞的空间里，实在是太安静了，青柠不自在地捏了捏耳朵，然后看到陆浔在茶几上泼了小杯水。
青柠仰头，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精神力等级的不同，所以人类的身体素质与能力产生了等级性差异。”
陆浔用指尖沾水，在桌面上划了一条线：“这是拥有精神力的人。”
然后又划了一条更短的线：“这是没有精神力的人。”
“两者天然不平等。”
青柠明白，就像每一颗柠檬都有大小之分，种族中总会有长得更圆、更好看、更酸涩的柠檬一样。人类个体也天然就充满了差异，这种差异总会成为炫耀和暴力的资本。
“而城防局的存在，就是给这些人戴上镣铐。”陆浔缓缓在长线上打了一个叉，“禁止强者犯罪，保护弱者不守欺凌。最大程度，维护全人类的合法权益。”
所以弱小的自己，本该是城防局的保护对象。青柠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奇异地被陆浔的话安抚到了。因为少将是城防局管理者的原因，所以他说出来的话更有份量，更能安抚人。虽然少将看起来并没有这个心思，大概就只是无聊而已。
但青柠还是小声说：“谢谢您。”
他下巴尖尖的，抬头的时候就更显得眼睛明亮，瞳孔中映着陆浔冷漠的倒影。他对于这个世界人性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旁人的任何动作，都能直接擒住他的全部心神。
陆浔轻轻闭眼，仿佛借由这个动作，克制住了逐渐沸腾的热血与暴戾。
一个R级，对于处在排异期的SSS级来说，吸引力是致命的。他可以容纳所有泄露的精神力，承受住持续的侵占与掠夺。
陆浔这次排异持续的时间很长，来回反复，精神力数次波动到临近阀值，但都被SSS级以极强的自控力强行压下去。任何人都无法从城防局少将那张冰冷漠然的面容上，看出一丝端倪。
可是越压抑，SSS级属于兽类的本能就会更加沸腾，只剩下一个欲|望——
想要弄哭他。
然而青柠对于方寸之间的诡谲并没有察觉，他只看见少将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包土豆味的营养剂。
那熟悉的大份量，青柠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撑到了。
于是青柠眨了眨眼睛，问：“您要一起吃吗？”
有了少将的分担，青柠觉得自己是可以吃完它的。
谁知少将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说过要给你吃?”
“……”
果然，少将还是那个熟悉的危险人物，才不会有突然的好心。少将会解救差点受伤的人类，但是会冷漠无情地不给人类吃东西。
于是青柠只好巴巴改口：“那我可以吃一点点吗？”
他用手指比出了一点点距离：“只吃一点点。”
他只想缓解一下快要冲出喉管的饥饿感，更多的营养剂对他也没有用了。
陆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青柠努力给自己找借口：“R级也有吃饭的权利。”
但是城防局并没有要喂饱R级的义务……
青柠眼巴巴地瞅着他，眼里对于食物的渴望都快化作实质缠绕上少将的手腕。
陆浔轻笑：“拿两个杯子过来。”
青柠忙起身，去书架旁拿了两个玻璃杯，然后在离陆浔最远的地方坐下。
离少将越远，青柠感觉到越安全。
陆浔敲了下空杯，冷冷注视着他：“不想吃？”
青柠：“想吃的。”
离得远了就没得吃。
青柠只好老老实实挪回来，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等着少将给他分餐。
营养剂缓缓覆盖住杯底，青柠轻声说：“够了够了，这样就够了。”
于是少将就真的只给了他一点点，另外一半还留在包装袋里。看起来是不耐烦给他倒了。
青柠喝完杯底的一部分，抿了下嘴巴。觉得不太够。
他悄悄瞅了眼陆浔，自己偷偷摸摸又倒了一杯。
两杯下肚，青柠觉得自己舒服了一大半。
他把杯子还回去，然后发现陆浔竟然一口没喝。年轻的少将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静静地看着他。
青柠眨了眨眼睛，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
“听说今天是被抓进来的。”陆浔笑了下，问青柠，“犯了什么事？”
熟悉的审问环节。
青柠捏了下手指，小声说：“影响市容市貌。”
还有一个罪名，可是他耻于开口，憋了好久愣是不敢说。
少将挑眉：“还有？”
那眼神充满了“竟然不止违反一个规定”的意外。
青柠眼眶一红，又想哭，他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说了。
陆浔了然：“看来法典没有读完。”
那么厚的一本法典，如果成为人类需要遵守这么多规矩，背完那么厚的一本书的话，青柠发自内心觉得，做人不如做柠檬。
可是他不敢反抗，只能忍气，老实回答：“读了一点点。”
“读到了哪里？”
“……”青柠难过地垂头，“濒危动植物保护法。”
那是真的只读了一个开头而已。
果然，这人一听，就笑了。
少将吃饱喝足后，就开始羞辱柠檬了。青柠气闷地咬住下唇。
法典里说，自己是价值3000星币的柠檬，可是作为保护植物本人，他不仅不能得到3000星币，还身无分文，需要自己出去挣钱，还要饿肚子。这真的太过分了。
想想就觉得很值得大哭一场。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本法典在身边，青柠一定会把他撕碎，然后恨恨告诉城防局少将：“我不读了。”
恰在这个时候，陆浔慢条斯理地一眼看过来。
“……”
青柠手指微蜷，诚恳且屈辱道：“我会好好把它读完的。”
陆浔彻底满意了。具体表现在，他允许青柠在他的办公室里又休息了两个小时，周溯和来敲门。
他似乎对门内平静的氛围感到非常意外，但是很快就收敛了神色，正色道：“跟他一起来的小朋友已经治疗结束了。”
青柠可以回家了。他由衷感到喜悦。
周上校穿着剪裁得体的制服大衣，徽章、肩章一个不落。外面似乎刮起了大风，房门打开的时候，裹着寒气吹了进来。
青柠在一片冷寒中，下意识看向只穿制服衬衫的陆浔。
少将没有外套穿的原因是——衣服被他弄脏了。
青柠心虚了好一会儿，终于违背不了身为一颗柠檬的良心，于是他把少将的制服取下来，抱在怀里。
“我洗干净了会帮您送回来的。”
周上校看起来是想说话，但最终选择了闭上嘴。
陆浔突然问：“你会洗衣服？”
“……”青柠沉默了好一会儿，“还不熟练。”
关于这项人类技能，他正处在探索中，这几天已经失败了好多次，有一次还直接自己滑进了洗衣池。是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陆浔把衣服拿回来，然后告诉青柠：“可以回去了。”
青柠蹙眉：“少将，您身上在发烫。”
刚才陆浔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一触而过，烫得惊人。
周溯和面色突变。
“没事。”陆浔道，“你该回去了。”
青柠“哦”了一声，听话地转身离开。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与刚才办公室里的安静完全不同，人声喧嚣与嘈杂扑面而来，四处都是疾步走动善后的城防局人员。
青柠捂着耳朵。真吵闹，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