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璧动作一顿，努力将记忆中所认识的人的面容全部回忆了一遍，似乎确实有一位女子与戚杳声有些相似。
但修士一岁，凡人十载。匆匆一瞥，不过萍水相逢，并不能占据他的记忆太多。
既然戚杳声问了，徐璧还是答道：“确有。”
戚杳声扔了把柴火，有些郁闷，没想到还真是替身梗，难怪徐璧对她好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有些好奇他与那‘白月光’的过往，便大着胆子问：“是真君喜爱的女修？”
“不。”徐璧将葱花撒在面上，沉静的神情在此刻有些破碎，不知戚杳声为何总是语出惊人，“是凡人女子，那时她寿数将尽，几番哀求我保其女，央求我将她那神魂有缺的女儿带回燕国王宫，以求安稳余生。”
“后来呢，真君答应了？”她问。
徐璧俯身，将一碗清淡但鲜香的汤面端至戚杳声面前：“我设法招来燕国王储将女童带回，并约定十年后接她进仙门。”
他并没有解释为何要将那女童接回仙门。
那日衡清仙宗内负责卦勘的引星长老测算出有一根骨极佳的天生剑骨在燕国境内，便是那女子的女儿，他本来就是要带她回衡清。
只是女童神魂有缺，神志并不清醒，虽身负剑骨却并不适合修炼。
因此祝善与引星不得不放弃，只好另寻适合的人选。
“真君，你说的那名凡人女子，似乎是我的母亲。”戚杳声接过面，有些烫，但不碍事。
徐璧直起身：“正是。仙门大比那日，恰巧是十年之期约定之日，我如约去燕国王宫，只是等我到时，燕国王宫已被大火燃尽。”
后来通过薛隐山的记忆，他才晓得她竟被白献弗接回了浮玉。
戚杳声一口面半晌都没吞下去，还在消化方才的那些信息。
没想到她与徐璧间还有一段渊源。
可真正的琅华公主实际上在回王宫前便已经身死，恰巧她穿越而来成为了三岁的琅华，甚至有了完整的神魂
怪不得后来燕王对她宠爱却又不乏忌惮。
所以，若不是她去找了白献弗，实际上她应该会被徐璧带走成为衡清的弟子？
不过，她还是更喜欢虞翡师姐和薛隐山多一些。
徐璧见她表情从惊愕又变为庆幸，不满道：“若你来衡清，我也会同薛隐山一般，用心教你。”
不来衡清也好，他不想戚杳声也如自己一般，被祝善道君时刻监督，连生死都不无法自行决定。
至少未来十年的时间，她还能如风一样自由。
祭阵的人，只他徐璧一人就够了。
“玉息真君的为人，天下皆知。”戚杳声笑嘻嘻捧着碗，哧溜喜欢汤面，“真君连厨艺都这么厉害！”
虽然仍不见荤腥，但确实要比之前的青菜豆腐好太多。
“许久未做，承你谬赞了。”徐璧耳尖微红。
戚杳声连汤也喝干净，整个身体顿时像是晒足了太阳，回暖舒适了不少。
简单将自己打理干净后，因着徐璧不受禁制影响，再加上自己即使解封内府也无灵气可用，两人便打算直接去寻找大妖藏身之处。
她拧了拧肩膀，朝徐璧道：“真君，我想先去看看邬见春与谢重玄。”
徐璧颔首：“我在村口巨石旁等你。”
此时他已恢复了纤尘不染的模样，似玉似仙，与戚杳声说话时微微低头，眼角微翘，有股天神睥睨之感，让人不敢造次。
戚杳声按徐璧所指，行至隔壁农舍屋内，邬见春与谢重玄被随意仍在地上，都无性命之虞，但两人身上都受了些伤，只是谢重玄的伤看起来更重。
他的右手小臂处有一道极深的深紫色扼伤，手臂并没有断，只是上下臂像是莲藕一样分了节，看着十分可怖。
两人未醒，戚杳声一杯茶水浇在谢重玄的脸上。
“唔！”
谢重玄闷哼着睁眼，便看见戚杳声架着腿，手里还捏着一盏空的茶杯，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怒火中烧：“又是你，你怎么敢残害同宗弟子！”
谢重玄摇摇晃晃站起来，又被戚杳声轻轻一脚踹趴下，她笑笑，眼神中带着几分危险：
“残害同宗弟子……好一个恶人先告状。我倒是想问问你，我明明接的是丙级任务，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这里应该不是我这个筑基初期之人该来的地方吧？”
见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坑，谢重玄也不打算再遮掩：“是，我是一时冲动将你的鸿鹄令换成了乙级，可你如今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没有任何损失不是么！”
戚杳声被整笑，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忍不住笑。
谢重玄仰头瞪她，红肿的脸完全不见昔日的俊俏：“你笑什么！就算你恨我害你，要打要骂冲我来就是，何必又对小春痛下杀手，她可从未想过害你！”
他发什么癫，自己什么时候对邬见春痛下杀手了？
戚杳声立马察觉到不对劲，掰过他的猪头脸问道：“那晚分开后，我再未遇见你们任何一人，又怎么会将你们伤成这般模样？”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你倒戈大妖然后对付我们……”谢重玄旋即反应过来，“是幻境！那大妖会罗织幻境！”
戚杳声站起身：“既然你自己搞清楚了，之后的账就留着回宗后再清算。啊对了，救你们的是徐璧。”
“还有，我能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不是我运气好，是我用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双手才搏出了一线生机。”
“我也曾叫你与邬见春同我一道，是你们偏要分开才至于此，我一点错都没有，你们半分都不该怪在我身上，是你们咎由自取。”
“你若对我有不满，便躲起来偷偷说我坏话别让我听见，或者直接找我打一架。你一个剑修做这等龌龊事，难道心里就会觉得痛快么？”她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谢重玄移开脸。
离开前，她还好心地朝谢重玄道：“天亮之后直接出村，一路沿东方向便可放弃鸿鹄令回宗。”
谢重玄望着戚杳声在黑夜中消失的背影，大声喊：“那你呢？”
戚杳声头也不回：“少管！”
今夜村中依旧空无一人，原先的那些个农妇也不知所踪。
戚杳声将琢青紧握在手，飞速向村口跑去。
迎着月色，她终于看见静立在村口巨石旁的那道颀长飘逸的白色身影。
“真君！”戚杳声的嗓音清亮，穿透云雾。
徐璧望向她，少女英姿飒爽，干净利落的马尾在身后随着动作俏皮摇摆。
她迎风跑来，碎发被吹得向后，露出白净昳丽的面容。她的眉眼带笑，并没有平时修炼时的冷冽。
“久等了真君。”戚杳声的气息没有半分紊乱。
徐璧摇头：“无妨。”
不愧是玉息真君，仙姿玉骨，脸也是玉雕般一等一的漂亮，丝毫毛孔也无。唯有薛隐山能与之一比了。
戚杳声的视线从徐璧的脸上移开，转而投向那块写着‘薜荔’的巨石。
巨石依旧散发着不详的气息，被青紫色湿黏的藤蔓紧紧缠绕着。细细看来，这些藤蔓似在扭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如黏液蠕动的声音。
突然，巨石开始疯狂颤抖！
“当心！”徐璧低喝，拉过戚杳声的手腕避免她摔倒。
戚杳声反应极快，立即将两脚微微分开来稳住身形，横剑挡在身前作防御姿态。
湿漉漉的藤蔓将巨石彻底吞没并拉入地下，脚下的土地开始颤动。
戚杳声发现村中农舍竟离自己愈来愈远，两边景色飞速倒退，唯有徐璧与她保持静止。
四周景色渐渐变换，一阵强光照来，戚杳声下意识闭了眼，再睁眼时，周围是熟悉的农舍，她又回到了薜荔村中，而徐璧已不在身边。
幽怨凄凉的女声不断哭唱着：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
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唱完最后一字时，那女声开始低声啜泣：“沈郎，沈郎……”
戚杳声手上的琢青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圆月状湖色团扇，身上原本的灰色宗服也变作了深青色的锦绣大袖婚服。
“新郎要来啦，快遮面呀，蔓娘！”
戚杳声冷不丁被一婆子推了一把，莫名其妙地将团扇举起，遮住自己的面容。
接着便是悠悠扬扬的乐声，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搀扶着她，缓缓往某处走去。
旁边的婆子高唱着吉祥语，大致是天地相合佳偶天成之类的。
“蔓娘终于得偿所愿啦！”婆子搀着她跨过一道门槛，将她的手放在了另一人的手上。
戚杳声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牵住，她微微将团扇倾斜，露出抹了胭脂而美艳无比的眼，看清了执她手的人。
红艳艳的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真君？”
一袭红衣的徐璧微微点头。
看来她与徐璧都被大妖暂时困在了幻境中。
看惯了徐璧总是一袭蓝白长衫的清冷模样，红衣的他乍看之下竟有几分妖魅之感，颇为勾人。
气质与薛隐山有几分相似。
戚杳声安心将手放在徐璧的手心，随着他的动作一边完成昏礼，一边思考着如何解除幻境。
拜完堂，戚杳声被徐璧牵着去了农舍的侧屋，她放下团扇坐在床上，揉了揉僵直的脖子，趁周围没人，道：
“这里应该是大妖罗织的幻境，像是薜荔村许多年前的模样。方才那些村妇都唤我作蔓娘，是大妖的名字。”
她记得来薜荔村的头晚，关她的农妇被谢重玄攻击时，下意识求救喊的便是‘蔓娘’，应是大妖的名没错。
“真君，人会化作妖物么？”
徐璧思索片刻：“若生前怨气滔天，便会有妖物伺机夺舍，夺舍的妖物会继承人的情感与记忆。有甚者会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妖。”
“想来蔓娘生前也是可怜的女子。”
戚杳声回忆着来薜荔村后经历的种种，将所有细节托盘而出，“我还听到一个女声在唱歌，还喊了沈郎。真君，你现在就是沈郎对么？”
徐璧面色有些不自然：“是，沈郎名为沈玠。”
嚯。
戚杳声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这沈玠不会是为了入仙门而抛弃妻子吧。”
“我并不清楚。”徐璧摇头，“我与沈玠不过一课之交。”
戚杳声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沈家郎君，外面宾客还等着你喝酒呢，莫要忙着亲热啦。”
满屋的喜烛将屋内照得明亮，戚杳声能清晰看清徐璧未喝酒却已然有些红的脸。
不知是受气氛影响，还是怎的，她的脸也有些滚烫。
徐璧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临走还不忘叮嘱：“且当心，我马上回来。”
房门合上，将外头吵闹的动静隔得远了些。
戚杳声一层层翻着自己繁复的婚服，并没有找到芥子香囊。
“为什么要脱掉婚服，不喜欢么？”
又是那熟悉的妖媚的女声，戚杳声只觉肩膀一沉，她微微侧头，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细白的手正搭在她的肩上，尖细的指甲缓缓用力，似要刺穿肌肤。
戚杳声吃痛：“这是你想要的，并不是我，蔓娘。”
蔓娘松开手，从墙后诡异钻出，侧躺在铺了桂圆和枣子的床上，浓黑如墨的头发倾泻至床边。
“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心上人呢？方才那人，我看你就喜欢得很，你不想嫁给他么？”
戚杳声望着她清秀的脸：“人之一生，难道就只有情爱一事值得你求生求死么？”
”你不懂。“
蔓娘满头的青丝肉眼可见地变长，渐渐沿着戚杳声的身体向上，缓缓包裹住戚杳声的脸，她轻声说着，
”没关系，等下你就会明白，情爱的滋味。“
戚杳声面上一麻，视线变黑，过了没多久又重拾光亮。
只见床上蔓娘已经变作了她的模样，连神情都模仿的九成九相似。
”你要做什么！“戚杳声急忙攥住她的手。
蔓娘手一挥将戚杳声甩开，顺便将她封在了喜烛里。
结芬结芬！！
整理下时间线：
凡人的十年前，男主来接琅华——几个月后，女主穿越成三岁的琅华——凡人的十年（修士的一年）后，女主被白献弗接走，错过男主
我太逊啦，到现在还没把主线完全交代出来QAQ
蔓娘的唱词出自《诗经》
第9章 野有蔓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