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事的最后

殿试那天,我和阿虎一道去的。

我考上了状元,阿虎摘得榜眼。

只是自发榜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我偷偷翻墙去他家的小院瞧过,里面早已覆上了厚厚的灰,像是许久没有人来打理过了。

东京城内繁华依旧,一切都像从前那样顺风顺水。

我做了朝廷重臣,有了府邸,有了妻儿。

光阴匆匆,转眼间,我已至暮年。

在京城纵横了大半辈子,再至明年便要告老还乡。我提前向陛下辞了官,想要去江南水乡那里瞧瞧看看。

儿子留京任职,只好替我收拾衣物行李,还偷偷塞了许多银两,择日送我去了往江南的船上。

幸运的是,在这艘船上,我竟然遇到了多年未见的阿虎。

他一身补丁素衣依旧干净整洁,白花花的发髻梳得利索,也许是舟车劳顿,他眼下是乌青的。

我二人年岁相仿,可他看上去却比我还要苍老些。

我几乎辨认不出,他是曾经那个少年。

“鹤安,别来无恙。”

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同我寒暄。

他告诉我,他叫沈护。因为乡里的口音,所以都叫他阿虎。

我问他这几十年的境况。

他说很好。

船渡三日,唯他一人起居用膳,不见身边有人照料。

我忽然想起那个和他定了婚约的江家姑娘。

江面的风微凉,吹着伏在舷边上的我们。

秋末入冬时节,愈靠近南面,愈是湿冷,不过同东京相比却还是暖和许多。

依照从前的习惯,我沏了一壶正山小种,又搁了几片姜,用以驱寒。

许多年不见了,

也不知他爱不爱喝茶。

阿虎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我试探着开口询问。

“你和那个姑娘......”

茶韵幽香,他似乎品了很久。

直到我为他添第二杯时,他才弱声道。

“她,死了。”

我十分惊诧。

“当年,那家人为了躲我,举家南迁,遇上劫匪抢道,又恰逢天灾,江南大水......”

他顿了顿,像是在极力掩饰声音的颤抖。

“都死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头发紧,淬着酸楚蔓延到眼眶。

待我平复好情绪,又问他:“进京面圣那日,你为何不去?”

“便是那日,她出的事。”

沈护望着脚下湍急的河流,双眼却是空洞的。

“自堂叔出事,沈家一落千丈。我纵使考中,却也做不成官了。那江家人定是不会原谅我的,亦不想同我扯上关系......我就在洛阳安居下来,做点什么维持生计,瑟缩了一辈子。”

阿虎的一生,是残破曲折的。

我很后悔,当时为何没有去寻他。

我道:“如今,又为何想要来江南了?”

“这一辈子,就快要到头了。我想看看......她曾经来过的地方,这是我这一生,唯一所求。”

他捧着《问浮生》的最后一万字。

无声地哭着。

次日,他竟毫无征兆地投了江。

那些往昔的爱恨情仇,与荒唐传闻,也就此没入了滚滚东逝的江水里,随他而去了。

我病了一个月。

船已泊到了江南。

下船前,我再次为阿虎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为我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天宝三十年,冬。余进京赴约,偶逢一女,彼其善志纯,清风之姿,不染埃世。

吾对之,一见钟情。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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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春(九万字)
连载中竹舟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