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谦然没聊多久，夏槿嘟囔着自己困了挂了电话，于是他也蹑手蹑脚地走回病房，合上门，回头对上了夏临幽怨的眼神。
南谦然吓了一跳，问：“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夏临伸手去够床头柜水，说： “头有点晕。”
南谦然走近他的床边，把水递给他，询问道：“需要我给你叫医生吗？”
夏临一咕噜喝了半杯水，说：“没事，可能白天睡久了。”
南谦然点点头，意识到黑暗中的夏临看不见后，哦了一声作为回应。
夏临注视着南谦然钻进睡袋躺回躺椅上，忍不住道：“哥，我是不是有姐夫啊？”
南谦然一顿，笑道：“你姐不是都去相亲了吗？为什么这么说。”
夏临认真道：“感觉不太对。”
“哪不对？”
“我姐不是会妥协的人。”
“那说不定被你妈催烦了呢。”
“之前那些亲戚要给我介绍，她都拒绝了。”
南谦然沉默须臾，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夏槿拒绝了那么多次相亲，唯一一次应下相亲，就相到顾洵，这是什么。
缘分未尽吗。
南谦然轻叹了口气，故作不在意地说：“那人总有改变的时候。”
“我感觉她回国后，整个人都变得好累。”夏临翻了个身，回忆起过去的夏槿，语气惋惜道：“以前在国内总是开开心心的。”
“是吗？”南谦然下意识地反问。
他从没发觉。
“也可能是因为，我姐在国内时，我也只看到了她开心的一面吧。”夏临想了个措辞解释。
南谦然笑了笑，扯开话题：“那是因为回国后我们都进入社会，成为大人了。”
南谦然两手枕在后脑勺下，狭小的陪护椅容不下他的身形，他两只脚悬空在外，他借着走廊病房的玻璃透进房间的微弱光线，看向病房的天花板，少有地露出老成的神情，说：“你以后也是一样。”
“所以我姐这次这能给我弄个姐夫过来？”夏临忽然觉得氛围有些伤感，换了个话题说：“我听我妈跟我爸说，我姐在跟那个男的相处。”
怕南谦然没听明白，又补充道：“就我小姨介绍来的那个男的。”
“真想看看是什么男的。”
“竟然能把我姐哄走。”
“我姐眼光那么高。”
“……”南谦然在黑暗中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他忽然开始好奇，夏临知道夏槿的相亲对象是温舒的学生，还是他主治医生后的反应。
想想就很精彩。
意识到黑暗中夏临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于是半开玩笑地问：“说到你姐夫……你看我行吗？”
夏临一滞，呛了一口水，猛地咳嗽起来。
吓得南谦然从睡袋里钻出来跑他身边替他顺背：“怎么回事啊，这么激动。”
“哥，这不合适吧。”夏临咳了几声缓过神，只觉得头又痛了点，说：“我喊你一声哥，你想当我姐夫。”
“这俩玩意不是一个辈分的吗？”南谦然有些无语，不自然地别过眼看向窗外：“我也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没有。”夏临实话实说：“我就觉得你跟我姐从小吵到大，你来当我姐夫，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南谦然勾唇轻笑，点了点头。
他一时最快，他真希望夏临没有当真。
那样，他还能和夏槿一如过去二十多年，当彼此随叫随到的朋友。
-
顾洵今夜少有地失眠。
按以往来说，经过一天医院忙碌的作息，他进值班室，通常沾上枕头就能睡着。
在经历一小时的入眠失败后，他抬手去摸手机，指针刚过十一点。
他从单人床上爬起来，端着水杯去走廊尽头接水，视野中走廊尽头似是有人在来回走。
顾洵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走近了发现是南谦然一人站在走廊尽头，不知在同谁打电话。
他没理会，径直走到饮水机前，垂眸摁了热水键，纵使南谦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断断续续有声音传来，静谧的环境中，他辨认出一句话——“你们不合适。”
尽管他没有刻意去听，南谦然的话还是若有若无地传进他的耳中：“结婚的话——和你工作契合度更高的人，他的时间能和你的时间相协调。”
顾洵有些失神，心底有个预感浮了上来，南谦然的电话那头是夏槿。
所以，夏槿想找一个和她工作匹配的人结婚？
工作契合度更高……顾洵不自觉地想着，开水溢出落在手上的滚烫令他陡然回神，一贯的教养让他没有再刻意去听南谦然的对话，最后还是没什么情绪地摁了关水，回值班室的床上躺好。
他忽然很想见夏槿。
拿起手机点开和夏槿的聊天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自己给她的转账上。
夏槿没收。
直说下回，还得自己出席，和她妈妈见面。
顾洵思量片刻，点开输入框，想问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从温舒给他介绍对象开始，一切都太过凑巧了。
他无论是读书还是工作，温舒一直很照顾他。
顾洵知道，因为他和温舒是老乡。
所以当初，温舒玩笑着、问他是否单身，想给他介绍对象时，他本想着礼貌拒绝，可当听到温舒说，她的外甥女比他小一岁，毕业于江州纺大，本科读的服装设计，毕业后去美国念了硕士，去年才回国。
短短一瞬，顾洵就把挂在嘴边那些推拒的理由暂时放了下来，他的面色如常，他自己听见，胸膛在片刻被牵动起的心跳。
他想，不会这么巧吧。
竟和夏槿的信息都能对上。
“哦对，她也是南鹿外国语学校毕业的。”温舒见顾洵沉默，补充道：“和你还是校友呢。”
南鹿外国语是他和夏槿的高中母校。
像是心底的天平的一侧，又被人加了个砝码。
南鹿很小，每个人的圈子都能以各种关系重叠在一起。
顾洵心底有了个答案，他神使鬼差地答应了下来，点开了温舒给他发来的资料。
备忘录的最前面，赫然放着一张夏槿的硕士毕业照，背景是她在美国留学的院校。
顾洵抿紧唇，点开屏幕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他想过，分手后与夏槿重逢，或许是在高中的校友会，又或者是某个高中同学的婚礼上。
只是他也没想到，他们会因为相亲重逢。
顾洵快速地浏览完温舒发给自己的资料，放下了手机，发现自己竟不自禁地失落。
以他对夏槿的了解，夏槿不会来相亲。
虽说当时分手分得和平，但夏槿应该不愿再见到自己。
夏槿会把相亲推掉。
这是他写病历时用了五秒就得出的结论。
哪怕来了，也一定是在不知道相亲对象是他的情况下来的。
直觉告诉他，没有必要去。
因为夏槿不会出现。
但是心底又有个声音问他——要是夏槿来了呢？
他该去吗？
手中快速在纸面上写过的笔因为他的一时出神停在了一个点上，渗出一点墨迹，他的目光微沉，抛开脑中的思绪后，飞快地把剩下的字给写完。
他将手头的病历放好，那个声音晃到了耳边，催促着他。
就去看一眼。
许久未见，去看看六年后的夏槿。
罢了。
要是夏槿真的来相亲，那他就去看一眼。
顾洵到底还是不如以往的冷静，被内心翻涌的思潮所裹挟着，答应了温舒自己去相亲。
在咖啡厅里，他再次见到了夏槿。
她还是从前的模样。
或许是有变化的，少女褪去了过往的稚气，五官立体而明艳。
配上她的打扮，显得明媚动人。
像是一株盛大绽放的芍药。
但顾洵还是可以看出，她并不知道，她的相亲对象是她。
所以，不管相亲对象是谁。
她还是会这么打扮。
顾洵苦笑着，那颗微动的心很快坠落了下来。
他以为，那次相亲后，夏槿不会再与他见面。
只是他没想到，夏槿让他来假扮男朋友，来应付家里的相亲。
不过也好，总归是还有再相见的机会。
哪怕是以金钱和需求为纽带搭建的桥梁。
顾洵知道，夏槿不是念旧的人。
她对感情有着超乎本能的理性。
他们过去爱得浓烈，夏槿愿意毫无保留付出感情；但在他们彼此忙碌，感情消磨，面对不同的未来规划时，夏槿又能冷静沉着地提出分开。
对她而言，爱情只是人生路上的点缀。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顾洵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他也明白，要是夏槿放下了一个人，那就不会再为他回头。
那他是不是那个，夏槿永远不会为他回头的人呢。
所以顾洵答应了下来，在夏槿的父母亲戚面前，作出与她正在接触的模样。
他明白夏槿会用金钱来笼络他，他太了解夏槿了，夏槿觉得不给点酬劳，她过不了心理那关。
也不好意思麻烦自己。
所以顾洵接受了夏槿给的酬金，一是怕自己免费配合她出演，夏槿内心过意不去，更多的也是担心自己拒绝酬劳，夏槿会转头去找了别人。
夏槿干得出来。
所以他收了钱，也接下了这个活。
横竖钱收下了，也总归有还回去的时候。
他分文不取。
他总会有着那么一点小小的期待，要是长此以往，或许他们之间会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只是他好像想得有点简单。
顾洵躺在床上，仔细地回忆白天和夏槿的每一句对话，想到那个从她包里掉出的姻缘御守，又联想到她在和南谦然一起创业。
这事他很早之前就听解琛提起，夏槿的牌子背后的东家是南谦然，去年夏槿带着自己的服装品牌回国时，公司开业，解琛还去捧了个场，顾洵当时听说时有些诧异，惊讶于夏槿会回国，但他当时忙着写论文，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不过眼下想起南谦然的话，他才恍然意识到不对。
工作契合度更高，能和夏槿的时间相协调。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南谦然自己。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南谦然来把夏槿接走的画面。
夏槿和南谦然是青梅竹马，夏槿出国，第二年南谦然也随之出国留学。
南谦然在国外陪了夏槿五年。
南谦然也是夏槿在受伤时第一个联系，喊来接她的人。
青梅竹马，知根知底，携手创业，只要夏槿想，或许当真可以走入婚姻。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他想，如果自己拒绝配合夏槿，出演她躲避相亲的挡箭牌，那么夏槿找上的人，会不会就是南谦然。
毕竟他们认识了二十多年。
对彼此最为熟悉。
顾洵自嘲地笑了，若是在以前，他不会在意夏槿和哪个异性的友情。
因为夏槿不喜欢他们。
但眼下顾洵竟觉得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在认识到以往自己从不在意的南谦然，已经在夏槿生活中占据了一部分后。
他的内心，并没有想象中的平静。
床头手机突然的震动，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谁会在这个点给她发消息。
他有些意外地拿起手机，想着能有件让自己分心的事也好。
至少自己处理完，或许就能睡得着。
凌晨三点，是夏槿发来的消息——【和你商量个事儿。】
-【当我男朋友吧。】
怕他误会，夏槿很快补上了一句：【正式的那种。】
“……”
他演得是有多不正式？
-【就假扮我一年男友，时期一到，就说咱俩不合适分手了。】
又担心顾洵拒绝，夏槿强调似的发了句话。
-【我会给钱的。】
她随之附上了一个合约文件，顾洵点开，里头是明确的价目。
比如陪夏槿出席一次家庭聚餐，是五百。
“……”顾洵哑然，他的手停在对话框上半晌，最后还是问道——【你一晚上不睡，就是在写这个？】
夏槿：【？你还没睡？】
顾洵：【睡不着。】
夏槿：【哦。】
夏槿：【那你再努力一下】
夏槿：【我先睡了，我真的好困。】
“……”
顾洵很难不怀疑，夏槿是故意的。